漕帮帮主姓沙,名震天,在云州乃是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顶尖人物,统领数千如狼似虎的帮众,牢牢掌控着贯通南北的漕运命脉,其威名赫赫,足以震慑四方宵小,无人敢轻易触其锋芒。其幼子沙宝儿年方十岁,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眼睛灵动有神,更兼聪明伶俐,平日里活泼好动,天真烂漫,极得沙震天宠爱,视若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然而近日,这宝贝疙瘩却莫名陷入昏迷,气息日渐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沙震天心急如焚,将云州城内外所有有名望的郎中都请了个遍,却个个束手无策,摇头叹息。沙帮主连日来茶饭不思,形容憔悴,最终咬牙悬出万金重赏,求医救命。这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迅速传遍江湖各个角落,引得三教九流、各路奇人异士纷纷闻风而动,前来试探或碰运气。
井生与张清远在城外一处不起眼的客栈里低声商议良久,认为这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可以借此接近权势滔天的沙帮主,进而探查逆渊宗那如毒蛇般隐秘的线索。计议已定,张清远再次披上“玄远子”道长的身份,换上一袭洗得发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布道袍,手持一柄尾端雪白的拂尘,步履沉稳地前往漕帮戒备森严的总舵求见。漕帮总舵坐落于云州码头旁,紧邻着日夜喧嚣的货船,高墙深院,朱漆大门紧闭,门前守卫森严,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守门的漕帮弟子见来人是个道士,本欲如常阻拦盘问,但听闻对方是专为救治少帮主而来,又见其虽衣着朴素,却气度从容,长须飘拂,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不敢怠慢,立刻恭敬地通报了进去。
沙震天救子心切,一听有高人前来,哪还顾得上许多,立刻下令请见,并亲自大步流星地迎至议事大堂。总舵大堂极为宽敞,光线却有些幽暗,气氛肃穆凝重,壁上悬挂着各式寒光闪闪的刀剑,无声述说着漕帮的武勇。沙震天本人是个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肌肉虬结,此刻却因忧心爱子而面色焦灼,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虽然心急如焚,如同一头被困的猛兽,但他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闪烁着精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不请自来的道士,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道长果真有办法救我儿性命?若能成功,沙某定当倾尽全力,厚礼相报,决不食言!”张清远面色平静如水,稽首还了一礼,语气淡然却透着沉稳:“无量寿福。贫道不敢妄下断言,需先亲眼看过令郎病情,细细诊察之后,方能断定是否有回天之术。事不宜迟,还请帮主引路。”
沙震天重重一点头,强行压下胸中翻腾的焦虑,转身亲自带路,引着张清远穿过几重回廊,进入内堂深处。井生此时已扮作张清远的随行小童,低眉顺眼,紧紧跟在张清远身后,手中捧着一个看似装着药草针具的木制药箱,巧妙地掩去了自己的真实面容。内堂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和压抑的绝望气息。卧榻之上,一个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男孩静静躺着,双目紧闭,正是沙宝儿。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一根随时会熄灭的残烛,连嘴唇都泛着不祥的青紫色。榻边围着几个愁容满面、束手无策的家眷和几位本地请来的老郎中,正低声窃窃私语,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无奈。张清远缓步上前,在众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假意诊脉,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沙宝儿纤细的手腕部。他看似在感受脉象,实则暗中运转玄功,将一股精纯的内力凝成细若游丝的暖流,小心翼翼地探入孩子脆弱的经脉深处,仔细搜寻异常。与此同时,井生也悄然立于榻侧,屏息凝神,暗中运转体内镇龙尺的秘法,全神贯注地感知着房间内外的每一缕气息波动。
片刻之后,两人心中几乎同时咯噔一下,掀起惊涛骇浪!这男孩哪里是得了什么寻常疾病,分明是中了江湖中极其阴损歹毒、早已失传的“噬魂蛊”!其魂魄正被潜伏在体内的诡异蛊虫一点点贪婪地吞噬蚕食,一股冰冷刺骨的阴寒之气盘踞在五脏六腑之间,如同跗骨之蛆!更让两人心惊肉跳的是,这蛊虫散发出的那股子诡异、粘稠、充满恶念的气息,竟与之前在那偏僻山村遭遇的老巫师身上残留的邪气有着惊人的八九分相似,简直如出一辙!
难道是逆渊宗那群藏头露尾的妖人,或是南疆那些诡秘的巫蛊之徒下的毒手?他们为何要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稚童下手?这其中必定隐藏着极深的阴谋和不可告人的目的!
张清远心念电转,强压下震惊,沉吟片刻后缓缓收手,直起身来,面色凝重地对沙震天正色道:“沙帮主,令郎所患,绝非寻常病症,而是……中了邪术!此乃南疆秘传的阴损蛊毒,名为‘噬魂’!”
“邪术?蛊毒?!”沙震天脸色瞬间剧变,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一双铁拳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如虬龙般根根暴起,骨节发出咯咯的脆响,一股骇人的煞气弥漫开来,“道长可有解法?无论需要何等天材地宝,奇珍异兽,沙某就是倾家荡产,踏遍天涯海角也必定为道长寻来!”他双目赤红,几乎是在低吼。
“此毒……可解,但需费些周折功夫。”张清远目光沉静,缓缓道,“贫道需先以特制银针刺穴,稳住令郎即将涣散的魂魄,再辅以秘法调制的符水驱散体内邪气。然而,最紧要的……是必须找到那下蛊之人,或是其留下作为媒介的蛊引。否则,即便暂时压制,蛊根不除,日后必会反复发作,后患无穷!”
沙震天闻言,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刻骨的恨意直冲顶门,又惊又怒之下,猛地一掌拍在身旁坚实的紫檀木茶几上,“咔嚓”一声,茶几应声碎裂!他须发皆张,厉声咆哮道:“哪个杀千刀、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狗贼敢害我儿!道长若能救我儿性命,沙某这条命都是道长的!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漕帮上下数千弟兄,任凭道长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清远不再多言,当即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只见他出手如电,银针精准地刺入沙宝儿头顶、胸前几处关键大穴,针尾微微颤动,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暂时锁住了男孩那摇摇欲坠的魂魄。紧接着,他又取出朱砂、黄纸,口中念念有词,笔走龙蛇画了一道繁复的符箓,焚化入一碗清水中,小心地撬开沙宝儿的牙关,将符水缓缓喂下。说来也奇,片刻之后,男孩那惨白如纸的脸上竟真的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原本如同游丝般断断续续的呼吸也略略平稳了一些,不再那般微弱得令人揪心。
沙震天亲眼目睹爱子情况略有好转,如同在绝望的深渊中看到了一丝曙光,信心大增,对眼前这位“玄远子”道长的信任瞬间飙升到一个全新的高度,激动得连连拱手作揖,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多谢道长!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张清远见时机已到,趁机提出要求:“沙帮主,贫道观令郎体内蛊毒盘根错节,非一日之功。需得寻一绝对清净之地,由贫道静心作法一夜,方能尝试为令郎彻底拔除邪蛊,稳固魂魄。期间至关重要,切勿让任何人靠近打扰,否则心神受扰,功亏一篑,后果不堪设想。此外,贫道还需一处安静所在调配后续驱邪固本的关键药材,其中需用到‘龙心石’等至阳至正之物相助,方可压制蛊虫阴寒。”
沙震天此刻对张清远已是言听计从,闻言立刻亲自安排,将总舵西侧一处最为幽静的独立小院拨给两人暂住。这小院位置僻静,远离喧嚣,院中翠竹成荫,竹影婆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环境清幽至极,平日少有人至。
两人进入独院,仔细关上厚重的院门,彻底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喧嚣。井生这才抬起头,脸上带着浓浓的忧虑,压低声音急促地道:“道长,那蛊虫凶戾异常,盘踞在稚子体内,如附骨之疽,我们该如何应对?强行驱除,恐伤及孩子根本!”
张清远神色依旧凝重,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沉声道:“确是南疆秘传的‘噬魂蛊’,手法极其阴毒老辣,下蛊者道行绝对不浅,非等闲之辈。其目的……恐怕不仅仅是取这孩子的性命那么简单……这更像是一种恶毒的警告,或是一种试图控制沙帮主的阴险手段。对方所图甚大!”
井生眉头紧锁,忧心如焚:“时间不等人!我们能解吗?宝儿的气息虽稳了些,但魂魄被噬,拖得越久越是凶险!”
张清远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语气异常坚定:“有你那龙心石蕴含的至阳至正、破邪诛秽之力,配合我的‘九转还魂针’秘术,或可冒险一试,强行将那蛊虫逼出炼化!但必须尽快行动,刻不容缓!若拖到明日朝阳初升,孩子的魂魄被蚕食过度,即便我们侥幸救回他的性命,只怕……只怕也会魂魄残缺,变得痴傻呆滞,再无恢复神智的可能。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彻底解决此事!”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决心。事已至此,别无选择。他们决定连夜为沙宝儿驱除这可怕的噬魂蛊毒,同时,这也是一个绝佳的契机,可以借着驱蛊深入探查蛊毒的来源,顺藤摸瓜。这不仅是拯救一个无辜孩童的性命,更是他们取得沙震天绝对信任、进而借助漕帮遍布江湖的强大力量追查逆渊宗魔踪的关键一步,成败在此一举,容不得半点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