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人:陈子明(化名)
记录时间:1993年7月15日
事发地点:香港九龙城寨,东段七层“握手楼”区域,d座楼梯间,7楼-b室。
声明:以下内容由亲历者口述整理,本人承诺所述皆为真实经历。你可以将其当作茶余饭后的怪谈,但我警告你,有些故事,听得太多,想得太深,那个世界……会回看你。
我叫陈子明,1993年的时候,为了便宜的租金,搬进了即将清拆的九龙城寨。那地方,你们可能听说过,像一座由水泥、霓虹灯和铁皮违章搭建的巨型蜂巢,楼与楼之间几乎贴面,阳光永远是奢侈品,白天也需要开着昏黄的灯泡。
我住的单元在7楼,门牌是b室。一条终年滴着锈水、仅容一人通过的悬空走廊是回家的唯一途径。隔壁,是A室,自我搬来那天起,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闸就永远锁着,门上贴满了各种泛黄符咒,风一吹,哗啦作响,像垂死者的低语。
搬进去的第一晚,怪事就初现端倪。
那晚凌晨,我被一阵声音吵醒。不是城寨惯有的麻将声或叫骂声,而是一种……非常规律,非常有节奏的刮擦声。
“唰……唰……唰……”
声音来自隔壁A室。像是指甲,非常长的指甲,在一遍又一遍地刮擦着我们共用的那面墙。缓慢,稳定,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执着。我敲了敲墙,声音戛然而止。但就在我躺下,呼吸刚刚平复的瞬间——
“咚。咚。咚。”
三声轻微的敲击声,在我敲过的同一位置响了起来。那不是回应,更像是一种……模仿,或者说,确认。
我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那晚,我用被子蒙住头,在那种被窥视的强烈感觉中,半梦半醒地熬到天亮。
第二天,我问了楼下杂货铺的跛脚老板。他听我提到A室,脸色瞬间变了,压低了声音:“后生仔,那间屋,空咗十几年啦。以前住个女人,带住个细路仔(小孩)。后来个细路仔喺楼梯度跌死咗,个女人就疯咗,成日话要喂饱个仔……最后,她也失踪了。有人话,她把自己锁在屋里,再也没出来过。”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盯着我:“街坊都话,她还在里面,还在……照顾她的仔。”
我听得后背发凉,但穷困让我别无选择,只能安慰自己,不过是老旧水管的声音,或者老鼠作祟。
真正的恐怖,发生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那天我加班很晚,回到城寨已是凌晨一点。雨水沿着错综复杂的电线管道倾泻,整座城寨像一个在哭泣的巨型怪物。电梯因为暴雨故障了,我只能走那条永远昏暗、堆满垃圾的中央楼梯。
楼梯间的灯泡坏了,只有远处霓虹招牌渗进来的一点红光,勉强勾勒出扭曲的台阶轮廓。我扶着湿滑、布满黏腻污垢的扶手,一步步向上爬。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井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
爬到五楼转角时,我隐约听到上面传来小孩的哭声,很轻,很细,像猫叫。
“呜呜……妈妈……我饿……”
我心里一紧,这时间,这地方,怎么会有小孩?我加快脚步,想去看个究竟。哭声似乎就在我头顶一层,但我爬到六楼,声音又到了七楼。它始终在我前面,引诱着我向上。
当我终于爬到七楼,推开那道沉重的防火门,走进我住的楼层走廊时,哭声消失了。
走廊里比平时更暗,尽头那盏平时还勉强能用的廊灯,此刻完全熄灭了。只有雨水从铁皮屋顶缝隙漏下,在地上积起一滩滩反光的水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食物馊掉的酸臭味。
我深吸一口气,摸索着走向我的b室。经过隔壁A室时,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我的血液几乎冻结。
A室那扇紧锁的铁闸后面,原本被木板钉死的门缝下方,不知何时,竟透出了一丝微弱、摇曳的烛光。
而且,我闻到了。那股馊臭味,正是从那条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的。更可怕的是,我听到了声音。
不是刮擦声,也不是哭声。
是咀嚼声。
一种湿漉漉、黏糊糊的咀嚼声,伴随着一种极度满足、却又空洞无比的吞咽声。就像一个饿极了的人,在疯狂地吞吃某种……柔软多汁的东西。
“乖仔……食多d……快高长大……”
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从门内传来。那声音干涩、嘶哑,仿佛声带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却又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溺爱。
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
然后,咀嚼声停了。
门内的烛光,晃动了一下。
那个温柔的女声,再次响起,这次,它贴近了门缝,仿佛正趴在地上,透过那条缝隙,看着我:
“隔离邻舍……你系唔系都肚饿啊?入嚟……一齐食啦……”
我魂飞魄散,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用后背死死顶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门外,似乎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雨声还在持续。
我惊魂未定,冲到狭窄的洗手间,想用冷水泼脸,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拧开水龙头,锈黄色的水流哗哗流出。我俯下身,双手接水。
就在我抬头看向镜子,想检查自己苍白的脸色时——
镜子里,我的影像后面。
在那本该是我卧室门口的阴影里。
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女人的轮廓。
她非常矮,佝偻着背,穿着一件看不清颜色的、破旧的衫。她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正在“看”着我。
不。
她看的不是我。
她看的是我手中水盆里,那微微晃动的水面。
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只手。那只手干枯如鸡爪,指甲又长又黑,满是污垢。
她不是对我招手。
她是对着水面,轻轻地,招了招手。
仿佛在呼唤水底深处的什么东西。
“嘻……”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不可闻的小孩笑声,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带着水波的颤音。
我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卧室门口,只有一片空洞的黑暗。
我再转回头看镜子——那个女人的身影,也消失了。
那一夜,我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开着所有的灯,直到天明。我不敢睡,不敢靠近任何反光的表面,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第二天,我发疯似的寻找新的住处,哪怕是最肮脏的笼屋,我也要立刻搬走。就在我收拾行李,准备尽快逃离这个噩梦时,我无意中挪开了床底的一个旧纸箱。
纸箱后面,是我们这栋楼老旧的水管系统,一个碗口粗的、连接着上下所有住户的铸铁排污管。
在那根冰冷、黝黑的铁管接口的缝隙里。
我看到了一小撮。
湿漉漉、黏糊糊,还带着一丝暗红色的……
米饭。
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馊臭味,正从那里弥漫开来。
我瞬间明白了。那个跛脚老板的话,那个女人的低语,那个孩子的哭声和笑声……所有线索串联成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
那个“鬼妈妈”,从未离开过A室。她或许真的从未“出来”过。
但她可以通过城寨内部这些盘根错节、连接着每一户的管道系统——水管、排污管、通风口——到达任何她想去的“隔壁邻舍”。
她还在喂她的孩子。
用她的方式。
而昨晚,她不仅仅是在跟我打招呼。她是在……邀请。那盆水,成了她孩子暂时的“碗”。而我,差一点就成了她“饭桌”上的……
我连行李都没拿全,几乎是空着手,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离了九龙城寨。多年以后,直到城寨被彻底拆除,那个画面依然是我最深的梦魇。
如今,我住在窗明几净的高层公寓里,有崭新的独立排水系统。但我依然保留着一个习惯——我从来,从来不会在深夜,独自去照镜子。
更不会,在半夜里,无意中看向马桶那深不见底的水面。
因为我害怕。
害怕在那片本该清澈的倒影里,除了我自己的脸,还会看到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一张紧贴着管道内壁,高度腐烂却带着慈爱微笑的女人脸。
或者,看到一只苍白浮肿的小手,正缓缓地,缓缓地,突破水面的张力,向上伸出来……
仿佛在等待着,下一勺喂到嘴边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