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田猛带着那份近乎屈辱的“归附”协议刚走,试验田周遭暂复平静。
然而嬴昭深知,这平静之下暗流更汹涌。蒙毅王贲的追踪尚无果,偷薯贼如石沉大海,而那枚项氏标记,仍似一根尖刺扎在心头。
正思索如何引蛇出洞或深挖农家底细时,又一波意外巨浪,猛扑向咸阳。
此番非是阴谋袭击,而是一场骤临的天灾——或曰,疑似天灾。
咸阳以南百里外泾阳县,八百里加急传噩耗:突发瘟疫!
消息入宫,朝堂震动。瘟疫二字,历来是统治者噩梦。不似刀兵,却常造更恐怖死寂与动荡。
据急报,疫情极凶,初症类风寒,但发热、咳喘尤剧,随后患者皮肤现诡异灰斑,体力急衰,不过三五日,已数十人病亡,且疫情速扩!当地医者束手,百姓恐慌,已有村落自行焚尸隔离,形势危殆!
嬴政当即下旨,遣太医令夏无且带队,率太医院精锐携大量药材,火速赴泾阳控疫查源。
章台宫气氛凝沉。嬴昭立于嬴政身侧,小眉头紧锁。他记得外祖父夏无且出发前那凝重面色,此等诡异病症,连他都觉棘手。
“父皇,儿臣想……”嬴昭刚欲开口请往或调黑冰台协防,却被殿外一阵急促喧哗打断。
“陛下!陛下!医家传人求见!言有遏疫良策!”一内侍急入禀。
“医家?”嬴政目光一凝,“宣!”
很快,一名年约三旬、身着素净青袍、背负硕大药箱的男子快步入殿。他面容清癯,眼神沉静,行步间带淡淡药草清香,虽色匆匆却不见慌乱,自有沉稳气度。
“草民秦越,拜见陛下!”男子躬身行礼,语速快而清晰,“草民乃医家子弟,师承扁鹊先生一脉。闻泾阳大疫,特来请命前往!并献上或可遏制疫情之物!”
扁鹊后人?
嬴政与嬴昭目光同时落于此人身上。医家与农家类,通常隐于市井,专注医术,少涉朝堂。此时主动现身,实属意外。
“你有何良策?所需何物,朕无有不允。”嬴政沉声道。
秦越却未立刻索要珍贵药材,而是抬头,目光灼灼看向嬴政……身旁的嬴昭,语气带奇特急切:“草民所需之物,非金贵药材。恳请陛下,向九殿下求取一批……火云薯之秧苗!”
“什么?”嬴政一怔。
满殿文武皆愣。要土豆秧苗?这与治瘟疫何干?莫非饿昏了头?
嬴昭小脸亦闪过一丝讶色,但他未立刻质疑,而是冷静问道:“秦先生要秧苗何用?莫非此疫与饥馑有关?”
“殿下明鉴,却非直接相关!”秦越语速加快,解释,“草民一路行来,详查过疫区逃出百姓。此疫症状凶猛,热毒炽盛,伤及肺络,耗人元气,寻常清热滋阴之药,竟似难奏效,反可能加重病情!草民师门古籍曾有零星记载,类症之疫,非寻常草木药石可解,需借‘地火厚土’之精气,以培元固本,托毒外出!”
他目光再投嬴昭,带近乎学术探究的狂热:“而近日咸阳盛传,殿下所种火云薯,得灵雨滋养,异变为灵植,蕴非凡生机,食之可增益气血!草民大胆推测,其秧苗深植厚土,吸纳地火灵韵,或正合‘地火厚土’之象!其性或能克制此疫热毒,扶助人体正气!此为以‘培元’之法,代‘清解’之方,或可出奇制胜!”
一番话引经据典,推测大胆,听得众人云里雾里,却又觉似有几分道理。尤是那句“得灵雨滋养,蕴含生机”,恰与先前祥瑞之说吻合。
嬴昭目光微闪。他想起系统对火云薯描述——“长期食用可微弱改善体质,小幅提升气血”。秦越所言,非全无根据。难道这变异土豆秧苗,真于药理有特殊效用?
“你要多少秧苗?”嬴昭直问。
“首批需百斤鲜秧!需连根带泥,保活性!草民需急赴疫区,就地熬制大锅汤药,普济民众!”秦越毫不犹豫。
百斤!这几乎要毁掉一小片试验田!不少大臣露肉疼色。这可是祥瑞!
嬴政亦看嬴昭,带询问意。毕竟火云薯是嬴昭一手所出。
嬴昭几无犹豫。与外祖父安危、与万千百姓性命相比,一片试验田秧苗算得什么?
“准!”嬴昭小奶音掷地有声,“非但予你百斤秧苗,本侯再派一队黑冰台精锐,护你与秧苗即刻赴泾阳!一切所需,由你调配!”
他顿了顿,补充:“若此方真有效用,你便是大功臣!若无效……本侯亦不怪你勇于任事之心。”
“谢陛下!谢殿下!”秦越深深一揖,脸上露如释重负又充满使命感之情,“草民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令立刻执行。试验田中,少年军们小心翼翼挖掘生机勃勃的火云薯秧苗,带泥土,快速装箱。
秦越甚至来不及等所有秧苗装完,率先带一部分,在黑冰台小队护送下,跳上马车,风驰电掣般冲出咸阳,直扑南方疫区。
整个咸阳,目光再投南方,心悬忐忑与一丝微弱希望。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
第三日午后,一匹快马浑身汗沫冲入咸阳,骑者正是护送秦越的黑冰台成员之一!
“捷报!泾阳捷报!”骑士滚鞍落马,声嘶哑却充满狂喜,高举一份军报,“秦先生之法有效!秧苗汤药灌下,重症者热退喘平,轻症者症立缓!疫情已遏!夏太医令让卑职急报陛下和殿下,秧苗汤药,确为克制此疫之神方!”
哗!
消息传开,整个咸阳沸腾!
竟真有效!土豆秧苗,能治如此凶疫?
章台宫内,嬴政持军报的手竟微颤,脸上露难以置信的喜悦。满朝文武又惊又喜,议论纷纷。
“祥瑞!果是佑我大秦祥瑞!”
“不仅饱腹,还能治病!天佑大秦!”
“九殿下真福星!”
嬴昭立于殿中,听四周赞誉,小脸上却未有多少喜色,反微蹙眉头。
不对劲。
这一切,似……太过巧合。
一场突如其来的诡异瘟疫。
一位恰好擅长此道、并大胆提出用秧苗治疗的扁鹊后人。
以及……立竿见影的奇效。
他目光缓缓扫过殿内激动人群,最后落于窗外南天。
瘟疫之源,查清了吗?
那秦越,真只是恰逢其会的医家传人?
还是……这本身,便是另一场精心设计、目的未知的戏码?
用一场瘟疫,来验证火云薯的“药用价值”,甚至进一步抬高其“祥瑞”地位?
若真如此,那幕后之人的手笔,也未免太大了……代价,可是无数人命!
嬴昭的小手,在袖中缓缓握紧。
他感觉,自己似触摸到一张更大、更冷的网。
“备车。”他忽低声对身旁蒙毅道。
“殿下欲往何处?”
“去外祖父药庐,”嬴昭目光幽深,“我要看看,那瘟疫……究竟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