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的饷银,从户部发出,经过层层盘剥,到弟兄们手里还能剩几文?
再说军功,眼下对抗大夏,能守住防线已是万幸,何来斩获军功的机会?弟兄们吃着猪狗之食,却要他们去拼命,这军心,如何能用?”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反观四川民众,我等途中借宿一农户家,给了银钱,本没指望有什么好招待。
谁知那老汉竟直接去市集割了三四斤肉回来!我问他为何如此破费,他笑着说:如今夏王治下,赋税轻,官府还常有活计招募,给钱爽利,家里攒下了些余钱,诸位远来是客,自当好生招待。
叔父,您听听!四川的富庶,已惠及最底层的升斗小民!他们脸上有光,眼中有希望!这样的政权,大明如何能敌?
我等难道要逆势而为,最终沦为流寇,或者……去投那塞外茹毛饮血的后金蛮夷吗?同为汉人,投身于大有可为的新朝,方是正道啊!”
曹文诏静静地听着,侄儿的话语虽激烈,却句句戳中事实,与他这些日子的观察和忧虑不谋而合。
他沉默良久,脸上的挣扎之色渐渐褪去,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说得在理……大势如此,非人力可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择机降了吧。”
但他毕竟老成持重,立刻补充道:“但并非此刻,你我家小亲眷皆在山西,若此时贸然行动,消息走漏,家眷必被朝廷拿下,生死难料。
我即刻派遣绝对可靠的心腹家丁,星夜兼程赶回山西,秘密将家人接应至陕西境内藏匿。
待家小安然抵达,我等再无后顾之忧,便可见机行事,联系夏军。”
曹变蛟见叔父终于下定决心,且考虑周全,心中大喜,重重抱拳:“侄儿明白!一切听凭叔父安排!”
两处营帐,两位明军核心将领,几乎在同一夜,做出了相似而又艰难的决定。
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任何试图逆流而上的个体,终将被碾得粉碎。
而识时务者,则开始在暗流中寻找新的方向。
就在洪承畴与曹文诏叔侄于各自营帐内进行着足以影响天下格局的艰难抉择之时,潼川州城内却是一派喜庆气氛。
夏王王妹张卿儿的仪仗抵达刘府,意味着问名之后的下一个重要环节——纳采之礼,即将正式开始。
刘府中门大开,刘文裕率领刘家老幼,早已恭敬地候在门外。
经过王知州那番推心置腹又令人警醒的点拨,刘文裕此刻的心情已与年前初次接旨时大不相同,少了几分狂喜浮躁,多了几分敬畏谨慎。
他见到凤驾莅临,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长揖:“草民刘文裕,恭迎王妹殿下!殿下千岁!”身后家眷也随之齐声行礼,规矩井然。
张卿儿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她今日身着符合身份的礼服,既显王室尊贵,又不失亲和。
她微微一笑,虚扶一下:“刘先生不必多礼,诸位请起,今日我是代王兄前来,诸位不必过于拘束。”
“礼不可废,礼不可废。”刘文裕连声道,侧身将张卿儿请入正厅。
厅堂之内,早已精心布置过,既显隆重又不逾制。
双方分宾主落座,略作寒暄后,便切入了正题。
张卿儿收敛笑容,神色端庄,开口道:“刘先生,前番问名,承蒙不弃,交换庚帖,经宫中与礼官共同核验卜算,王兄与贵府二小姐八字相合,实乃天作之兆。”
刘文裕连忙起身,恭敬回道:“此乃小女天大的福分,亦是我刘氏满门之荣光!蒙大王不弃,天意成全,草民感激涕零!”
虽然他心知肚明,即便八字稍有冲克,宫中自有高人将其解释为相合,但这表面文章做得十足,双方都必须表现出对天意的绝对遵从。
既然天意已许,接下来的流程便顺理成章,张卿儿颔首,示意身旁的随行女官。
女官上前一步,朗声道:“问名既吉,依礼制,当行纳采之礼,大王特命王妹殿下,携礼前来,以示诚心,正式向贵府提亲。”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候着的王府亲卫和内侍便抬着一个个系着红绸的礼箱鱼贯而入,整齐地陈列在厅堂之中。
礼单由另一位女官高声唱出:
“谨奉:玄纁束帛(黑红色帛五匹),喻天地阴阳调和;
大雁一对(以玉雁代之),喻夫妇信守不渝,顺阴阳往来;
良驹十匹,锦缎百匹,珍珠一斛,美玉十双,金银锞子各百锭……
另有田庄地契一份,位于成都府郊,聊作妆奁之基。”
这份纳采礼,既遵循了古礼的核心,又加入了符合当下地位和实际情况的丰厚财物,规格远超寻常士绅婚娶,充分彰显了王室的重视与诚意,但又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并未达到骇人听闻的程度,这显然是张行或张卿儿特意把握的分寸。
刘文裕听着礼单,心中虽激动,却牢记王知州的告诫,不敢有丝毫得意忘形。
他再次躬身行礼:“大王厚爱,赏赐如此隆重的纳采之礼,草民阖家惶恐!”
张卿儿抬手制止:“刘先生不必如此,纳采之礼已成,依照礼制,接下来便是问期、纳征(下聘)、亲迎等诸多环节。
王兄的意思是一切从简,不必过于奢靡耗费,具体日程,巡抚衙门稍后会与贵府详细商议,不知刘先生意下如何?”
刘文裕此刻哪里还会有半分意见,连忙道:“一切全凭大王安排,草民无不遵从!”
张卿儿满意地点点头,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厅内堆放的其他一些尚未撤去的礼品盒子(那是此前其他士绅送来的),语气淡然道:
“刘先生是明事理的人,王兄常言,治家如治国,重在规矩分明,清廉自守。
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之亲,更当时刻谨记,为人处世,当以国法家规为重,方是长久之道。”
这话听在刘文裕耳中,不啻于又是一次敲打,他背后瞬间惊出一层细汗,立刻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