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日岭的风是从两个方向吹来的。
我们站在岭脊的界碑前,碑身被风蚀得只剩半截,北面刻着“东向曦光”,南面刻着“西沉月魄”,字迹都已模糊,却在日光与月光的交替映照下,隐隐泛着不同的光泽——向东的一面暖如炭火,向西的一面凉若寒冰。
时枢悬浮在掌心,八块“逐日之铭”碎片已融合过半,此刻正剧烈震颤,光幕中浮现出两条截然不同的光轨:东向的光轨炽烈如燃烧的木杖,西向的光轨清冷如沉日潭的倒影。光轨尽头,各有一个模糊的光点,显然是两块待寻的碎片。
“这就是提纲里说的‘分日岭的岔路’?”白月初用青铜刀拨了拨界碑旁的碎石,石头滚落的方向竟一分为二,分别朝着东西两侧,“择东则承其志,择西则悟其理——听着就像让咱们选‘硬闯’还是‘智取’。”
我盯着东向的光轨,那里的光芒中隐约能看到逐日人奔跑的剪影,木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仿佛穿透了时空,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而西向的光轨里,曦姑娘的身影正对着月亮绘制星图,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在诉说某种沉静的智慧。
“要不……分开走?”我望着两条光轨,突然想起守炉人说的“归墟的守墟人是老熟人”,或许这分岔路,本就是让我们各自验证些什么,“你去东边,我去西边,日落前在岭下汇合。”
白月初挑眉:“你一个人能行?西边看着可比东边阴寒多了。”他解下腰间的兽骨风铃递给我,风铃上的震卦碎片还留着离火的温度,“这玩意儿能驱邪,要是遇着幻觉就摇响它。”
我把时枢的一半碎片分给了他——金鳞、月牙与青铜片带着逐日人的执着,适合东向的炽烈;自己留下日月轮与第七块碎片,它们藏着曦姑娘的平衡之道,或许更契合西向的清冷。
分道扬镳时,界碑突然发出“咔”的轻响,裂开的缝隙中渗出些金色的沙粒,沙粒落地即化,在地上分别拼出“速”与“缓”两个字。
东向·逐光之速
白月初踩着东向的光轨往前,脚下的路越来越烫,赤红色的沙砾在日光下翻滚,像无数只追逐的脚印。他试着加快脚步,却发现越跑,前方的光轨退得越快,仿佛永远隔着一箭之地。
“邪门了。”他停下脚步,青铜刀拄在地上,刀身映出自己的影子——那影子竟比平时拉得更长,像被什么东西拽着,每动一下,影子的指尖就会在沙地上刻下道“逐”字,“这路是活的?”
时枢的碎片突然发烫,光幕中浮现出逐日人的记忆:他曾在这片岭上与太阳赛跑,太阳升高一尺,他就多跑十里,可越跑越累,直到看见沙地上自己的影子始终保持着匀速,才突然明白“追得太快,反而看不清太阳的轨迹”。
“原来不是比谁跑得快。”白月初笑了,索性放慢脚步,让影子与光轨的节奏重合。奇妙的是,光轨不再后退,反而在他脚下铺成坚实的路,沙砾凝结成赤金色的砖块,砖面上刻着“步稳则速”四个字。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片燃烧的灌木丛,火焰呈奇异的青蓝色,烧得再旺也不毁草木,只是在枝叶间跳跃,像无数只指路的萤火虫。白月初认出那是“引火藤”,断杖坪的风语里提过,这种植物只在追逐者心无旁骛时才会燃烧。
藤丛深处,立着块被火焰包裹的石碑,碑上嵌着块菱形的碎片——正是“逐日之铭”的第八块!碎片在火中不断伸缩,像在呼吸,表面刻着个“疾”字,笔画却扭曲如缠绕的藤蔓,显然是在考验“速”的真谛。
他刚要伸手去拿,火焰突然暴涨,化作道火墙将他困住。火墙中浮现出无数奔跑的人影,有的因摔倒而怒吼,有的因落后而哭泣,有的因疲惫而放弃,最后只剩下逐日人的影子,依旧保持着平稳的步频,一步一步穿过火墙。
“原来‘疾’不是快,是不停。”白月初想起爷爷说的“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便学着逐日人的样子,以恒定的速度绕着火墙行走,每走一步,就用青铜刀在地上刻下道浅痕。
刻到第一百步时,火墙突然熄灭,石碑上的碎片自动落入他手中。入手的瞬间,碎片上的“疾”字突然舒展,化作道赤金色的光带,与他携带的碎片相融,光幕中浮现出逐日人的字迹:“速者,非脚之快,乃心之恒。”
西向·悟光之缓
我沿着西向的光轨往下走,路面覆着层薄薄的白霜,霜花在月光的折射下泛着七彩的光,像沉日潭的倒影落在了地上。走得越深,空气越清冷,四周的树木渐渐变成银白色,枝桠上挂着透明的冰棱,冰棱里冻着些奇怪的影像:有逐日人在沉日潭看影子的侧脸,有曦姑娘在望舒崖记录月相的笔记,还有守炉人年轻时擦拭熔金炉的背影。
“这些是……被时光冻住的记忆?”我伸手触碰冰棱,冰面突然融化,影像化作道白雾钻进时枢,光幕中浮现出曦姑娘的字迹:“日有东升西落,月有阴晴圆缺,缓非迟,是让光有时间照进每个角落。”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片圆形的冰湖,湖水像面巨大的镜子,映出的却不是天空,而是地底的景象——无数根发光的植物在湖底生长,根茎交织成“铭”字的形状,其中最粗的一根根茎上,嵌着块月牙形的碎片,正是第九块“逐日之铭”!
碎片在湖底的光影中不断变幻,时而化作太阳,时而化作月亮,显然是在考验“缓”的智慧。我试着走近冰湖,脚下的冰面却突然裂开,裂缝中渗出的寒气让时枢的碎片都泛起白霜。
“看来不能硬闯。”我想起望舒崖的“踏月步”,便踩着冰棱的阴影行走,每一步都与冰湖的倒影错开。奇妙的是,我的影子在冰湖中的位置,竟与湖底的“铭”字根茎重合,像在隔空描摹。
描摹到最后一笔时,冰湖突然泛起涟漪,湖底的碎片顺着根茎浮起,穿透冰层落在我掌心。碎片上刻着个“徐”字,笔画圆润如满月,与东向的“疾”字形成奇妙的呼应,光幕中浮现出曦姑娘的注解:“缓者,非步之迟,乃眼之明。”
岭下·合光之道
日落前,我们在分日岭下的老槐树下汇合。白月初的第八块碎片泛着赤金色的光,我的第九块碎片闪着银白色的辉,两块碎片靠近时,突然自动拼合,在半空组成个完整的“行”字——左边是“疾”的部首,右边是“徐”的偏旁,笔画交织处,浮现出逐日人与曦姑娘的身影,一个向东奔跑,一个向西记录,最终在岭脊相遇,相视一笑。
“原来这分岔路,不是让咱们选一条,是让咱们都走一遍。”白月初望着拼合的碎片,突然明白,“逐日人的执着里,藏着曦姑娘的沉静;曦姑娘的智慧里,也藏着逐日人的热烈。”
时枢的光幕将两块碎片纳入其中,“逐日之铭”已集齐九块,只剩下最后一块。光幕中浮现出段完整的记忆:分日岭曾是逐日人与曦姑娘约定的地方,他向东追逐太阳的轨迹,她向西记录月亮的周期,每天日落时在岭下汇合,用各自的发现拼凑“逐日之铭”的全貌——他说“没有追不到的光,只有不敢追的心”,她说“没有看不懂的光,只有不愿等的人”。
记忆消散时,老槐树的树干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树洞,树洞里放着个陈旧的木盒,木盒上刻着“终章”二字。打开木盒,里面没有碎片,只有张泛黄的帛书,帛书上用朱砂画着归墟的地图,地图终点处写着:“逐光之终,非碎片之全,乃知光之两面——炽烈如奔跑的心跳,沉静如守望的眼眸,缺一,则‘铭’不成。”
“看来最后一块碎片,在归墟的尽头。”我摩挲着帛书,上面的朱砂还带着温度,像刚写上去不久,“而且这最后一块,不是找到的,是悟到的。”
白月初将两块拼合的碎片举过头顶,赤金与银白的光芒在暮色中交织,竟在老槐树上投下道完整的“逐日之铭”——那些我们走过的路、遇过的人、解过的谜,都化作笔画里的印记,比任何碎片都更清晰。
“走吧。”他把帛书折好放进怀里,青铜刀的光芒与碎片相触,在前方铺出条金银相间的路,“不管最后一块碎片是什么,咱们都得去看看。”
我们沿着新路往前走,分日岭的风从身后吹来,带着东向的暖与西向的凉,在我们之间交织成温柔的漩涡。我知道,这分日岭的歧路,从不是终点,而是让我们真正明白:追逐光的方式有千万种,有人用奔跑丈量距离,有人用沉静解读轨迹,而真正的“逐日之铭”,就藏在这千万种方式的共鸣里,像日与月,虽轨迹不同,却共享同一片天空。
远处的归墟已笼罩在暮色中,墨黑色的湖面泛着微光,像在等待我们写下最后的注脚。时枢中的九块碎片轻轻震颤,仿佛在催促,又像在期待——期待我们用自己的脚步,为这三百年的执着,画上一个属于自己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