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踏入雅间,屋内几名乐师正抚弄着丝竹,见贵客进来,琴音戛然而止。
褚琛随意地挥了挥手,乐师们立即躬身退下,最后一个离开的还不忘轻轻带上绣纹木门。
祈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房间:四个狻猊香炉分置四角,袅袅青烟从兽口中吐出,在烛光中交织成迷离的薄雾。
她鼻尖微动,嗅出其中掺了安神的沉香。
“可会什么乐器?”褚琛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
祈安垂眸答道:“会一点古筝。”声音轻柔似羽毛拂过,却在心中暗忖:这香炉的位置倒是方便。
褚琛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弹来听听。”
“是。”祈安缓步走向帘后的古筝。
经过东南角的香炉时,她脚步不着痕迹地放慢,宽大的衣袖如流云般拂过炉顶。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粒药丸从她指间弹出,精准地落入香炉,连一丝烟尘都未惊动。
她在古筝前跪坐,纤指虚按琴弦:“公子要听什么曲子?”
褚琛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把你会的都弹来听听,我来喊停。”
“是。”
祈安指尖轻拨,一曲《玉楼春》缓缓流淌。
琴音时而如珠落玉盘,时而似春莺出谷,却掩不住她心中的盘算:这香,约莫一刻钟后就会起效。
褚琛的目光紧紧锁在祈安身上,看着她一袭红衣端坐琴前的模样,眼神渐渐迷离。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低声呢喃:“像,更像了……”
施芜正欲举杯,忽闻褚琛低语,手中酒盏在空中一顿,晶亮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荡。
他侧首望向褚琛,眉头微蹙:“什么像?”
褚琛回过神来,指节在杯沿敲出清脆的声响:“没什么。”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目光却仍黏在祈安身上。
琴音流转间,施芜突然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酒杯边缘:“我算是知道……”他故意顿了顿,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祈安纤细的腰肢,“为何独独留下她了。”
祈安指尖在琴弦上微不可察地一颤,眼底寒芒乍现。
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当真是蛇鼠一窝。
褚琛唇角微勾,执壶为施芜斟满酒杯:“喝酒。”
他率先举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唇角滑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施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他忽然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阿琛是不知……”指尖蘸着酒水,在案几上写了个“三”字,又迅速抹去,“上两月的进项,足足翻了这个数。”烛火映照下,他眉梢眼角都透着掩饰不住的贪婪。
褚琛执壶的手稳稳斟酒,琼浆在白玉杯中打着旋儿。他双手捧杯,神色肃然:“二哥,这杯敬你。”仰首饮尽,“回去记得替我问二舅好。”
话音未落,眼中骤然迸发出灼人的光彩,“你们,就是我成就伟业的左膀右臂。”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仿佛在宣誓着什么。
祈安指尖在琴弦上翻飞,曲调越发缠绵。
她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眸中的讥诮,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
伟业?看来这人野心还不小。
琴音陡然转急,祈安在心中冷笑:若是江山真交到这等人手中,怕是会成为大凛的劫难。
面纱下,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两人推杯换盏间,酒液在琉璃盏中荡漾出细碎的光晕。褚琛指尖轻叩案几,施芜则不时压低声音,在桌面上比划着数字……
隔壁厢房内,一个身着黑衣之人正侧身贴墙而立,手中铜制听筒紧贴着木质隔板。
他执笔的右手在纸上飞速记录,墨迹在宣纸上洇开细小的痕迹。
不远处临窗的茶席上,褚琰正执盏独酌。他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茶盏纹路,看似在欣赏窗外月色,实则余光始终锁着隔壁的方向。
案几上摊着几页墨迹未干的纸张,最上面那张还沾着影卫袖口带落的檀香灰。
忽然,影卫执笔的手骤然一顿,指尖在纸上洇开一点墨痕。
他迅速朝褚琰打了个手势,右手两指并拢在耳侧轻点。
褚琰眸光一沉,放下茶盏时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他接过递来的听筒,修长的手指在冰凉的铜面上微微收紧。
听筒贴上耳畔,褚琰剑眉微微蹙起……
这边厢,褚琛与施芜两人面上都已浮起醉意。
褚琛眼角泛红,突然将酒杯重重一搁,指着祈安道:“你,过来!”
琴音戛然而止。祈安缓缓起身,红衣在烛光下如血般艳丽。她在离二人三步之遥处站定,刻意放柔了嗓音:“爷有何吩咐?”
“替我倒酒。”褚琛眯着醉眼,目光在她身上流连。
祈安执起酒壶,褚琛的手却突然探来。她手腕轻转,不着痕迹地避开那只意图不轨的手,酒液稳稳注入杯中。
“爷请用。”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施芜立即拍案:“我也要!”
祈安垂眸掩去眼中冷意,唇角扬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弧度:自然少不了你的。
执壶斟酒时,她小指在杯沿轻轻一掠,一点白色粉末飘落酒中,瞬间消融无踪。
“这位爷,请用。”她双手奉上酒杯,抬眸时眼底寒芒乍现又隐。
褚琛再次仰首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酒液顺着下巴滑落。他醉眼朦胧地盯着祈安:“都见两次面了,”突然伸手去拽她的衣袖,“小爷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祈安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红衣下摆在烛光中微微摇曳。藏在袖中的指尖轻轻点了三下,仿佛在无声地倒数。
“快来跟……”褚琛话音未落,伸出的手臂突然像断了线的木偶般重重垂下。他的脑袋猛地磕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几乎是同时,施芜也像滩烂泥般滑倒在地,额头撞翻了酒壶,酒液在桌面上漫延开来。
祈安冷眼看着两人伏倒在杯盘狼藉之间,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下一刻,祈安从怀中取出一个莹白玉罐,她拇指在罐口轻轻一挑,罐盖被无声揭开。
她两指探入,拈起那只半透明的碧色蛊虫,虫身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莹润光泽。
褚琛的嘴唇被祈安捏开,蛊虫落入其口的瞬间,竟如朝露般消融不见。
他的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随即整个人陷入一种诡异的静止状态——双目空洞大睁,却不见半分神采,宛如一具精致的傀儡。
“此次带入京都的账本藏在何处?”祈安的声音似淬了冰。
褚琛的嘴唇机械地开合着,声音微弱得如同蚊鸣。祈安不得不俯身凑近。
城西……永昌当铺……二楼暗阁……每个字都像是被无形的丝线从喉间扯出,平板得不带一丝波澜。
得到答案的祈安并指在他喉间一压,一道碧芒从唇齿间渗出,乖顺地落回玉罐。
罐中蛊虫微微蜷缩,透明的躯体渐渐蒙上灰翳,最终僵直不动。
褚琛的身子突然一软,无声无息地瘫倒在地,呼吸绵长如熟睡,唇角还残留着一丝碧色,转瞬即逝。
祈安摩挲着玉罐,眼底闪过一丝惋惜——又折了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