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翎玥一大早就去往普觉寺,颜府的马车停在府门外,等着她。
陈氏那边得了她要去普觉寺的消息,动作倒是快。她坐在妆镜前,由着薏绿为她绾发,心思却早已飘远。陈氏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狠绝,她即便未亲眼所见,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颜府深宅,表面花团锦簇,内里却早已是荆棘密布,处处杀机。但凡挡了她们母女前路的人,无论是谁,都难逃一死。今日这普觉寺之行,恐怕不会太平。
颜翎玥扶着薏绿的手上了马车,车内铺了厚厚的软垫,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小巧的暖手炉。她将微凉的指尖凑近炉壁,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可那股子寒意却像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依旧缠绕在四肢百骸,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她靠在车壁上,微微阖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墨翊白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他如今远在边关,刀剑无眼,想到这里,她的心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她需要他,在这个孤立无援、步步惊心的地方,墨翊白是除了哥哥弟弟之外,唯一能给她些许庇护和回应的人。他们初时接近,或许都带着各自的目的,可时至今日,那份相互依存的感觉早已深入骨髓。
若是他……若是他不能平安归来……颜翎玥猛地睁开眼,眼底是一片冰冷的、带着暴戾的坚定。那太子,颜卓,陈氏,颜雪芸,颜素……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好过!她必要他们,统统去给墨翊白陪葬!你说她爱墨翊白入骨?或许也未必是世人理解的那种情深似海,但这其中掺杂的依赖、需要,以及一种近乎同生共死的执念,却比单纯的男女之情更为复杂和酷烈。
“小姐,普觉寺到了。”不知过了多久,车窗外传来马夫恭敬的声音。
薏绿率先下车,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颜翎玥撩开车帘,一脚踏出,鞋底刚接触地面,一股透骨的凉意便从脚心瞬间窜升,直冲头顶,让她浑身一僵。她站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清冽寒冷的空气,抬起头,望向那座矗立在半山腰的寺庙。
她站直了身子,抬起头看向落了雪的寺庙。
这石阶仿一级,又一级,层层叠叠地向上延伸,每一级都铺着匀净的雪,颜翎玥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顺着这白色的引线,薏绿扶着她一步步向上攀去。
尽头处,便是那落了雪的普觉寺。
朱红的山门在素白世界的映衬下,红得愈发沉静,也愈发庄严,宛如一位入定的老僧,敛去了所有声息。那飞檐斗角上,都积着松软的雪,勾勒出异常温柔的轮廓,仿佛这庙宇并非土木所建,而是天地间自然凝结的冰雪精魂。乌黑的瓦当在雪的间隙里探出头来,像沉思的眼睛,默然俯瞰着阶下的来客。
偶尔有风掠过,阶旁老松的枝桠便微微一颤,撒下一阵细碎的雪尘,闪着晶光,无声地融入清冷的空气里。那时,颜翎玥仿佛能听见一种更深的寂静,从寺院的深处,从每一片屋瓦的积雪下,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走进寺院,庭院里的雪积得匀匀的,完整得像一张铺开的宣纸。只有一行浅浅的足印,迤逦着通向大殿,不知是早起的僧人,还是比颜翎玥来得更早的香客。
颜翎玥站在这空阔的庭院中央,忽然觉得这雪像是一件无边无际的僧袍,将整个普觉寺,连同它周遭的山林,都轻轻地包裹了起来。
她敛起心神,示意薏绿在殿外等候,自己则走向那座最大的佛堂。在佛堂门口,她脱下身上那件宽厚的、镶着风毛的披风,递给薏绿,露出里面一身素雅的衣裙。迈过那高高的门槛,佛堂内光线幽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气味。
她走向佛堂前,佛堂内一个男子背对着她跪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并未束冠,只用一根简单的墨玉簪子松松挽住大半,仍有几缕发丝垂落,拂在他挺直的背脊上,随着他极其轻微的呼吸,在寂静中几乎不见动静。他身上是一件玄色的织金锦常服,在幽暗的光线下,锦缎的纹理隐隐流动着暗芒,勾勒出宽阔而平直的肩线。那衣袍的线条一路向下,在腰际利落地收束,而后,繁复的衣摆如一朵墨色的云,层叠铺散在他周身冰冷的地面上,与阴影融为一体。
她敛起心神,示意薏绿在殿外等候,自己则走向那座最大的佛堂。堂门口,她脱下身上那件宽厚的、镶着风毛的披风,递给薏绿,露出里面一身素雅的衣裙。迈过那高高的门槛,佛堂内光线幽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气味。
她没有说话,悄无声息地走到旁边的蒲团前,屈膝跪下。
那男子似乎察觉到了身侧有人,但他依旧动也未动,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闭合着双眼,仿佛彻底沉入了与神佛的对话之中。
颜翎玥用余光打量着身旁这个笼罩在玄色中的身影,心底不由得泛起一丝几近荒谬的冷嘲。如此虔诚?他跪在这里,是在向那宝相庄严的佛祖许下什么宏愿?是祈求江山稳固,还是愿他能扫清障碍,顺利荣登那九五至尊的宝座?
她不再看他,默默起身,走到一旁的香案前,动作轻缓地取过三炷细香,凑近烛火点燃。看着那红点明灭,青烟袅袅升起,散入虚空。她重新跪回蒲团上,将香举至额前,深深叩拜下去。
她亦有所求。
一求,墨翊白能平安归来,无灾无难。
二求……她在这异世若能有一日,得以归家便也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