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军缓缓坐回凳子上,双手交叉撑在额前,挡住了脸上的表情。他需要时间消化这海啸般的信息。
这件事,太大了!大到即使是他这样一省的省委副书记,在错综复杂的政治生态中都能游刃有余的人,
此刻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棘手。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每一个可能的影响。喜悦吗?
当然是有的!为早已逝去的弟弟留下血脉而庆幸,为父亲晚年能找到如此巨大的慰藉而欣慰,
也为张家能有这样一位出色的后代而隐隐自豪。那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侄子!但紧随喜悦之后的,
是更深沉的忧虑和责任。他的想法,几乎与妻子李韵红之前的分析不谋而合,甚至因为他的位置更高,
看得更远,想得也更深刻。父亲的身份太特殊了,他这个省委副书记的身份也同样敏感。
突然多出一个如此年轻优秀的公安系统干部作为直系亲属,会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多大的石子?
会引起多少猜测和关注?会不会有人借此做文章,攻击张家“搞裙带关系”?
甚至会不会有人将目光投向李南,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乃至危险?李南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拼来的,
一旦贴上张家的标签,无论他未来取得多大成就,都可能变得“说不清道不明”。
李南那孩子从小是孤儿,独立自强,性格必然刚毅甚至可能有些执拗。
他是否愿意接受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显赫却也可能带来巨大压力的家族?
贸然相认,会不会适得其反,伤害到他?如何接近他,如何让他接受,这是一个极其微妙且需要巨大耐心的过程。
如何平稳地让家族其他成员,尤其是下一代,接受这个突然出现的、年龄相仿的成员?
虽然相信最终血浓于水,但初期的磨合和接纳需要智慧和技巧。找到了建明的孩子,是天大的幸事。
但如何补偿这孩子过去二十多年受的苦?如何引导他未来的路?这不仅仅是一句“认祖归宗”那么简单,
背后是沉甸甸的责任。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道复杂的政治算术题,需要极其谨慎地求解。
一步走错,可能满盘皆输,甚至给李南带来伤害。李韵红看着丈夫久久不语,眉头紧锁的样子,
轻轻叹了口气,递过去一杯温水:
“我知道这事太难了,爸的意思也是要极度谨慎,他连你都让先瞒着,就是怕动静太大。”
张建军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指尖冰凉。他抬起头,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声音疲惫而沙哑:
“爸...他老人家,终于能了了一桩心事了。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
“但正因为是好事,我们才更要稳妥,不能好心办坏事,更不能给那孩子带来任何负面影响。”
他站起身,在卧室里缓缓踱步,这是他在思考重大问题时习惯性的动作。
“爸有什么打算?”
他停下脚步,问道。
“爸说认是肯定要认的,但不想贸然行事。他好像...想先去德市看看,找个合适的机会,
通过那位曾玄清老先生,先接触一下李南。”
李韵红回答道。张建军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爸考虑得周到。先观察,接触,了解那孩子的真实想法,这是上策。我们这边...”
他看向妻子,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和决断,
“暂时一切如常,就当不知道。需要配合的时候,爸自然会通知我们。尤其是涛涛那边,
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年轻人藏不住事。”
“我明白。”
李韵红重重地点了点头。将秘密说出来后,她感觉心中的巨石仿佛被挪开了一半,
虽然问题依然存在,但至少不再是独自承受了。这一夜,对于张建军来说,注定是无眠的。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如同放映电影一般,闪过弟弟张建明年轻时的模样,
闪过父亲提起建明时那难以掩饰的悲痛,又闪过那份鉴定报告上冰冷而确凿的文字,
最后定格在一个模糊却英挺的年轻身影上——那是他素未谋面的侄子,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