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大师话音刚落,袁维立刻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杨聿元绵软的身体侧翻过来。他拨开那件被冷汗和血污浸透、几乎黏在皮肤上的后襟,布料分离时发出细微的嘶啦声。那道颜色已近乎褪尽的符咒出现在眼前。
“这你画的?”常晴的目光随意扫过,视线投向一旁的闫大师,语气里听不出波澜,“能吊住一口气,算有点用处。”她话锋一转,“但用匕首引导煞气,这手法我不会,得靠你们自己。”
闫大师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羞愧。“实话说,这个过程极为凶险,要能清晰地感知到煞气在体内的流动轨迹,才能找到那个节点,我刚才……有些消耗过度,又受了惊吓,到现在手还在抖,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万一失手,反而会加速煞气爆发,害了这位先生的性命……”
“我来。”杰西卡没有丝毫犹豫,向前一步,朝闫大师伸出手。
闫大师怔了怔,下意识的瞥向常晴,见她神色依旧无波无澜,这才深吸一口气,郑重的将那柄匕首递出。“姑娘,你身具至灵之体,灵觉远胜常人。集中精神,用你的心眼去观照。那‘阳炎符’法力驻留之处,应是暖黄色的光点。下刀时,需避开这些护体的阳炎光点,找到煞气凝结的那个节点。”
杰西卡深深吸了一口气,五指收拢,紧紧握住青铜握柄。随后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努力将周围所有的声音和情绪都隔绝在外。手臂缓缓下沉,锋锐的匕尖悬在杨聿元背脊那片符咒上方。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耳边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她高度凝聚的内视中,眼前渐渐显示出了清晰的线条,杨聿元的躯体逐渐化为一张由无数黯淡能量线条交织成的复杂图谱。心脉附近,一团不断蠕动翻腾的黑影盘踞着。黑影的边缘,几点微弱的暖黄色光芒顽强的闪烁着,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黑暗彻底吞噬。
就是那里!没有半分迟疑,凭借超越理智的绝对直觉,杰西卡手腕猛地一沉!
“嗤……!”
青铜匕尖精准地刺破皮肤,没入那个阴寒的节点。
一股浓稠如沥青、散发着腐臭的黑色煞气,猛地从创口喷涌而出。黑气仿佛被匕首上流转的微光符文灼烧,发出“滋滋”声,迅速的消散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杨聿元背上那道近乎熄灭的“阳炎符”爆发出最后一团红光,瞬间涌入他的经脉。他皮肤下那些触目惊心的青黑色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两三次呼吸的时间。
杰西卡感到匕尖传来的那种滞涩感骤然消失,她手腕轻巧地一翻,将匕首利落地拔出。
匕首离体的瞬间,杨聿元身体痉挛了一下,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微弱的抽气声,胸膛开始有了明显的起伏,虽然双眼依旧紧闭,意识未复,但脸上那层笼罩的死灰之气已然褪去,显露出属于活人的苍白底色。
常晴随手接过杰西卡递还的匕首,看也没看就抛还给如释重负的闫大师。“好了,命保住了。”她的语气平常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煞气根源已除,剩下的经络损伤和失血,现代医院的手段足以处理。”
“常晴姐,你……你好厉害……”杰西卡看着杨聿元恢复自主呼吸,一直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重重落下,她舒出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双腿有些发软,“刚才对付那个红鞋煞傀,一个就差点让我们全军覆没……你却能同时应付三个……”
常晴脸上并无丝毫轻松之色,她的目光已转向地上那个由杰西卡在危急关头绘就的“七点困灵阵”。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地面那些痕迹。
“你画的?”她抬眼看向杰西卡。
杰西卡有些局促地点点头,脸颊微热:“嗯……上次你画的时候我就记下了。情急之下,就想试试……没想到,好像真的起作用了。”
“临摹得八九不离十,能量走向基本正确。”常晴难得地给出了明确的肯定,清冷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危机关头,能沉下心来模仿并成功引动能量,悟性不错。看来你对符箓阵法这类东西,倒有几分天生的感应?”她顿了顿,直接发出邀请,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要不要我跟张夏说,以后别跟他了,过来跟我。”
这突如其来的认可和邀请,让杰西卡愣住了,心底涌起一阵受宠若惊。她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道:“真的吗?那……那我得先回去问问师父他同不同意放人。”
常晴点了下头,不再多言。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个笼罩着三团翻滚黑气的青色光罩上,眉头微微蹙起,语气变得凝重:
“不过……别高兴得太早。眼下只是权宜之计。我借了这‘镇邪傩面’的力,结合铜钱阵暂时封住它们的行动,但这只是堵,并非疏,治标不治本。”
“治标不治本?”杰西卡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意思是……我们还没有真正安全?”
“当然没有。”常晴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眼神扫过四周,“事情远未结束。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真正庞大怨气根源,还纹丝不动地深埋在这片土地之下,如果根源不除,这些被暂时压制的外泄怨念,迟早会积蓄足够的力量,再次爆发出来。”
“那……那到底该怎么办?”袁维也紧张地靠拢过来问道。
“找到怨气核心,弄清楚它形成的全部因果,然后从根本上化解它。这是唯一,也是最终的办法。”常晴的声音肯定道,“正如我们之前所推测的。那个什么总监的母亲,含冤横死的痛苦、死后被至亲常年镇压无法超生的愤怒、以及被当作‘阴灵庇佑’风水工具利用的绝望……这些极端负面情绪,经过长达十二年漫长岁月的发酵,已经和这棵老槐树天生的聚阴特性、以及这些年焚烧的大量纸扎人偶所承载的民俗怨念彻底纠缠融合,产生了一种极其棘手的‘孽’的复合体。”
她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我刚才借助傩面之力压制的,其实只是这股庞大复合怨念不断‘外溢’出来的表层部分。若不能在其核心深处完成超度或净化,我这临时封印,最多只能支撑六个小时。时辰一到,地底的核心怨念积蓄的力量达到顶峰,必将全面反扑。”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雾气中那些“纸人”轮廓,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到那时,这个由怨念构建的‘纸扎世界’同化现实的速度会呈指数级加快。你们看到的那些‘纸人’,大部分都是被困游客的意识被怨念逐渐侵蚀后的外在表象。我推测,一旦他们的意识被完全同化,现实世界中的肉身……恐怕也会随之发生不可逆的异变,生命体征彻底消失,最终化为真正的、没有生命的纸扎人偶。也就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
“死亡?”杰西卡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这里……到底困了多少人?”
她下意识的看向似乎对这里最为了解的闫大师,但后者只是惭愧的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茫然与后怕。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从旁边传来:“杰西卡小姐……我知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如烟不知何时已悄悄来到了附近,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恐惧,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如烟小姐!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待在客栈房间里千万别动吗?”杰西卡看到她,又是意外又是担心。
“我实在放心不下您,”如烟解释道,“听到外面打斗声停了,久久没有动静,不能让您为了我这样涉险……”
她用力吸了口气,快速说道:“根据入园闸机记录、民宿入住系统、以及所有工作人员和Npc的打卡记录汇总……目前还在古镇范围内的的所有人数……大约超过两百个。”
“两百多人?”杰西卡倒吸一口冷气,“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能在六个小时内找到并解决怨气根源,这两百多人……都会……”
她的目光投向常晴,寻求最后的确认。
常晴看着她,面色沉静如水,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中没有任何闪烁,她缓缓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