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这片钢铁丛林唯一的语言。
阳光被磨得锃亮的刺刀反射,割得人眼睛生疼。
那三节锈迹斑斑的废弃车厢,像三口横陈的棺材,死死钉在铁轨上,也钉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建国号,这头刚刚咆哮出关的钢铁猛兽,头一次在自己家里吃了闭门羹。
随行的工程师脸色比站台的水泥地还白,嘴唇哆嗦着,半天挤出一句:“大帅……这……这是要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啊!”他懂技术,更懂这背后的杀机。
强行通过,就是车毁人亡;停在这里,就是待宰羔羊。
“妈了个巴子的!”郭松龄一双虎目快要喷出火来,手已经死死攥住了腰间的勃朗宁,骨节捏得咔咔作响,“跟他们废什么话?直接开片!一个冲锋,不信拿不下这破车站!”
“急啥?”张作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郭松龄的火气。
他慢条斯理地从马甲口袋里掏出那块金壳怀表,看都没看站台上的直系军警,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的专列,“茂宸,打仗是莽夫干的,那是最后的手段。今天,老子心情好,不兴‘物理超度’,咱们要跟他们玩‘文明沟通’——用这火车头当咱们的嘴!”
众人一愣,用火车头讲理?这理怎么讲?
张作霖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冲着身后的小豆子招了招手:“豆子,去,爬车顶上去,把咱家那块传家宝给挂上!”
小豆子机灵地应了一声,三两下就窜上了车头。
不一会儿,一面巨大得有些离谱的红布从高高的烟囱上垂了下来,迎风招展。
布上没有别的,只印着一个硕大无朋、金光闪闪的金元券图案,那设计简单粗暴,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钱。
站台上的直系官兵都看傻了,这是什么操作?打仗前先拜财神爷?
张作霖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对面那个硬着头皮出来传话的站长:“回去告诉你们曹三爷,也告诉站在这儿的各位弟兄。我张作霖,不差钱,更不差事。你们拿枪堵我,是为了一口饭,我懂。但我这车上拉的,是整个东三省的民心和饭碗。你们掂量掂量,是你们手里的家伙硬,还是我这‘真金白银’硬!”
他“啪”地一声合上怀表,声音陡然转冷:“老子给你两小时。两小时后,这轨道要是还跟长了疮似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猛地转身,一把按下身边早已架设好的广播按钮。
这是随车带来的新式玩意儿,专门用来搞宣传的。
刺耳的电流声后,张作霖那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声音,通过大功率电台,瞬间传遍了整个老龙头车站,甚至飘向了不远处的码头。
“本大帅张作霖,现在宣布:自此刻起,天津海关所有外资货轮,暂停煤炭补给二十四小时!所有电煤,优先供给‘建国号’!我再说一遍,所有电煤,优先供给‘建国号’!”
这道命令,就像一颗深水炸弹,在平静的租界水域里炸开了锅。
码头上的英美商船瞬间一片哗然。
这年头,远洋货轮就是烧煤的巨兽,一天不加煤,就得在港口多瘫一天,那损失的运费和违约金可是天文数字。
奉系这土包子,疯了吗?
他竟敢动国际航运的蛋糕?
这可是连北京政府都不敢轻易触碰的逆鳞!
专列车厢内,杨宇霆压低了声音,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大帅,这招釜底抽薪,简直是神来之笔!天津卫的电灯公司、自来水厂,大半都是德资控股,他们的煤全靠码头进。断了他们的煤,等于断了整个租界的电!那些洋人比谁都怕黑,更怕赔钱!”
果不其然,连半小时都不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德国佬就坐着汽车,火急火燎地冲到了车站外围,正是天津德商电灯公司的首席代表。
他隔着封锁线,用蹩脚的中文对着奉军高喊,要求立刻与张作霖将军进行“友好磋商”。
正午的太阳毒辣辣地烤着大地,铁轨被晒得发烫。
那三节碍事的车厢,不知何时被悄无声息地拖走了。
站台上林立的刺刀,也像是被太阳晒蔫了的白菜,垂头丧气地收了起来。
路,通了。
但张作霖却不急着开车。
他大手一挥,命令全列车组人员,从司机到厨子,全部下车,在站台上一字排开,站得笔直。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挤在月台两侧闻讯赶来看热闹的老百姓,声如洪钟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咱们东北人进关,不抢道,不打架,就为等一个‘理’字!现在,理到了!咱们——通车!”
“呜——呜——呜——”
汽笛长鸣三声,那声音雄浑高亢,仿佛是对这场不流血战争的胜利宣告。
建国号像一头苏醒的巨龙,缓缓驶入站台。
百姓们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人群中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大帅的车,比那总统的专列还硬气!”
这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每一个直系军官的脸上。
他们脸色铁青,牙都快咬碎了,却终究没一个人敢再动一下。
就在这时,一道只有张作霖自己能听见的系统提示音,悄然在他脑海中响起:【龙兴领域·终极形态首次实战验证——言论影响力三倍效能达成!
奖励落地加速百分之三百!
触发隐藏子项:“舆论势能储存”,可累积三次“沉默爆发”机会,用于关键时刻引爆。】
张作霖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嘴角那丝笑意更浓了:“行,这股劲儿够冲!先给老子存着,回头到了北京,给那帮老棺材瓤子来个大的。”他转过身,对身后的机要秘书下令:“立刻发电报给北京内阁和各路神仙,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电文就一句话——火车头进关了,带着民意来的,一节都不少!”
夜幕降临,列车在平稳的轨道上飞驰。
小豆子不知从哪找来一截炭笔,在车厢壁上兴奋地涂抹着。
画面上,一个巨大的火车头冲破了重重障碍,身后是无数欢呼雀跃的人群,而火车的正前方,他用稚嫩的笔触,勾勒出了一个模糊而威严的紫禁城轮廓。
同车厢的王化一看着这幅画,良久,发出一声感慨:“想当初,洋人坐着火车来咱们这儿割地赔款。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咱们也能坐着自己的火车,去北京城里收权。这火车轮子滚动的,是人心啊。”
同一片夜空下,北京西山别院。
汤化龙正襟危坐,听着长随一字一句地念着从天津发来的加急电报。
当听到“火车头进关了,带着民意”这几个字时,他手中的青花瓷茶碗“啪”地一声,被狠狠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荒唐!荒唐至极!”他猛地站起身,脸色苍白,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张作霖,一个马匪出身的武夫,竟敢妄谈民意?他用一辆铁车,就想压过这千百年来的圣贤道统?!”
窗外,凛冽的北风卷起满地枯黄的落叶,在庭院里疯狂打着旋儿,仿佛预示着一个旧有秩序的崩塌。
汤化龙走到窗前,遥望着东方夜空中那片被灯火映亮的区域,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的冷光。
铁轮子碾碎的,可以是道理。
但有些东西,是铁与火也无法撼动的。
明天,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