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琐的婚庆流程修改会议终于结束。
顾问小姐带着调整好的方案和满满的笔记离开,会客室里只剩下我和江予安。空气里还残留着香氛蜡烛的甜腻和咖啡的余味,混合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气氛。
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十二点半。腹中传来清晰的饥饿感,提醒着我从昨晚到现在几乎粒米未进。
我收拾好桌上的文件,看向对面安静坐在轮椅上的江予安。他正垂眼看着手机,侧脸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平静无波。
“中午了,” 我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打破沉默,“一起吃个饭吧?算是……谢谢你今天这么配合。”
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别扭,仿佛在给这场交易添加不必要的温情色彩。
江予安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脸上,没有立刻答应或拒绝,只是淡淡地问:“你想吃什么?”
这个问题让我一时语塞。
为了筹备婚礼,我才从工作的城市回到龙城不久。对这座熟悉又陌生的故乡,关于“好吃的”概念,竟然贫瘠得可怜。
脑海里瞬间跳出来的,都是和顾远一起的画面——充斥着各种连锁品牌、环境嘈杂、食物流水线般供应的自助餐厅。
“要不……” 我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我们吃自助?我知道附近有家新开的,品类挺多的。”
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看着他那辆轮椅,一个清晰的念头砸了下来——自助餐厅里那些高高低低的餐台,那些需要端着盘子穿梭的人流,他该怎么自己取食物?那场面想想就尴尬无比。
果然,江予安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摇了摇头。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捕捉不到的无奈,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陈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我不方便。”
三个字,像冷水浇头,瞬间让我意识到自己提议的愚蠢和缺乏考虑。是啊,自助餐对他而言,是实实在在的障碍场。
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热,尴尬地抿了抿唇:“抱歉……我没想那么多。那……我也不知道吃什么好了。”
龙城那些地道的老字号、藏在巷子里的私房菜,在我的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
江予安看着我略显窘迫的样子,几不可察地牵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淡得几乎看不见。
他收起手机,驱动轮椅转向门口的方向,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那就听我的。”
“啊?” 我愣了一下。
“跟我来。” 他没有多解释,驱动轮椅,平稳地滑出了婚庆公司明亮梦幻的会客室。
我只好拿起包,跟在他后面。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上车水马龙。
江予安熟门熟路地驱动轮椅,拐进婚庆公司旁边一条稍窄的辅路,停在了一排停车位前。
“这是我的车。” 江予安停在一辆深灰色轿车旁,语气平淡地陈述。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可以开车?” 这个认知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在我有限的想象里,瘫痪似乎意味着彻底失去了驾驶能力。
“嗯。” 他应了一声,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拿出车钥匙按了一下。车门锁解除的声音响起。
然后,我看到了让我更加震撼的一幕。
只见江予安熟练地放下轮椅两侧的刹车,双手用力撑住轮椅扶手,手臂肌肉瞬间绷紧,腰腹同时发力,以一种流畅却带着力量感的动作,将整个上半身支撑起来。
他迅速用一只手打开车门,另一只手和腰部力量配合,极其精准地将自己“挪”到了驾驶座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虽然能看出需要耗费不小的力气,却异常稳定和熟练,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遍。
坐定后,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双腿也搬进了车内。
接下来,他需要处理那辆轮椅。
他侧过身,准备将轮椅折叠起来。但就在他伸手去按折叠开关时,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他侧过头,目光透过降下的车窗,落在了站在车旁的我身上。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极细微的考量。
“平时,” 他开口,声音平稳,“我会把轮椅折叠好放在副驾座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副驾空着的座位,然后重新看向我,语气自然地补充道:“但今天你在。所以需要麻烦你,把它收起来放到后备箱吧。”
他的话语里没有命令,也没有刻意的客气,更像是一种基于现实的、务实的安排。
他意识到了副驾需要坐人,于是调整了放置轮椅的方式。
“哦,好。” 我连忙应道,绕过车尾去开后备箱。
然后我走到轮椅旁。
他平时坐的这台轮椅明显比昨天外婆家那台旧的要轻便和先进许多。
我按照他刚才准备操作的样子,找到了几个明显的卡扣和折叠点,轻轻一按一推,轮椅便发出轻微的机械声响,迅速地、规整地折叠了起来,体积缩小了很多。
果然轻便不少,我单手就能比较轻松地提起来。
我将折叠好的轮椅放进后备箱。空间刚好够用,旁边还放着一个急救包和一些杂物。关上后备箱盖,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很干净,弥漫着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和一丝极淡的药味,和昨天在他身上闻到的气息一样。
座椅位置被调整过,前方视野开阔。驾驶座旁边,加装了几个银色的金属手柄和控制杆,显然是经过特殊改装的,让他仅靠双手就能完成驾驶操作。
江予安已经系好了安全带,双手自然地搭在方向盘和改装的控制杆上。他侧头看了我一眼,确认我也系好了安全带,然后发动了车子。
引擎发出平稳的轰鸣。
“坐稳。”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车子平稳地滑出停车位,汇入了午后的车流之中。
我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又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身旁专注开车的男人。
他操控方向盘和改装杆的动作熟练而稳定,神情专注,侧脸线条在车窗透进来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沉静。
这辆普通的、改装过的车,这个能独立驾驶的男人,还有刚才他处理轮椅时那份基于现实的、不卑不亢的考量,都在无声地刷新着我对“瘫痪”二字的认知,也在我心中那个“交易对象”的冰冷标签上,悄然覆盖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带着温度的复杂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