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共枕……和江予安……在这张狭窄的病床上?
理智告诉我这太荒唐、太越界了。病床能有多宽?一米二顶天了。两个成年人躺上去,必然挤得前胸贴后背。别说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万一我翻身不小心碰到他不能动弹的下半身,让他更难受怎么办?
“我……”我喉咙发干,刚想找个理由婉拒。
幽暗的光线下,江予安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我所有的心思。
他嘴角似乎极轻地勾了一下,没等我组织好语言,就见他开始费力地挪动自己的身体。他用有力的手臂撑着床铺,腰腹核心发力,努力地将自己并不算庞大的身躯,艰难地向病床的另一侧移动。
他移动得很慢,很艰难,但很坚持,直到身体几乎贴到了冰冷的墙壁。
然后,他停住了,微微侧过脸看向我这边空出来的位置。那只骨节分明、在幽光下显得格外修长的手,轻轻拍了拍身旁空出来的床单,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没关系,上来吧。”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也更清晰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地方够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坦诚:“你知道的,我肯定不会掉下去。”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我所有顾虑的锁芯。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不仅仅是因为床边有坚固的护栏,更是因为他瘫痪的双腿和受限的身体活动能力,让他即使想掉下去也难。
他就像一艘抛了锚的船,被牢牢固定在属于他的这一方水域。这份因残疾而带来的“稳固”,此刻竟成了一种令人心酸的邀请理由。
看着他费力挪出的那片空间,看着他平静等待的姿态,我心中所有的犹豫和矫情瞬间土崩瓦解。一股冲动压倒了理智,驱使着我做出了决定。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一场未知的冒险。走到床边,找到靠近我这侧的护栏升降开关,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冰冷的护栏无声地降了下去,打开了一道通往他身边的门。
我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着呼吸,侧身坐到了床沿。床垫立刻因为我的重量而深深凹陷下去,带来一阵轻微的晃动。我能感觉到旁边江予安身体传来的温热气息。
然后,我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身体滑躺下去。
病床果然狭窄得令人窒息。即使他紧贴着另一边的护栏,留给我的空间也仅够勉强侧身躺平。
我的后背几乎悬在床沿外,而我的前胸……不可避免地,隔着薄薄的衣物,轻轻贴上了他同样侧卧着的、坚实的手臂和一部分侧身轮廓。那温热而真实的触感,像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
我僵硬得像一块木头,一动不敢动。所有的感官都无限放大——身下是他躺过的床单的微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药味和他本身干净清冽的气息混合的味道。耳边是他近在咫尺的、平稳悠长的呼吸。
而我自己的心跳,此刻如同失控的鼓点,在寂静的夜里咚咚作响,震得我耳膜发麻。呼吸也变得又浅又急,胸口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幅度,生怕惊扰了他,也生怕暴露了自己此刻快要爆炸的紧张。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戏谑意味的低笑,从我头顶传来。
我浑身一僵。
“林月,” 江予安的声音就在我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鬓角和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你这是怕我吗?” 他的语调慢悠悠的,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都躺床上来了,还绷得跟块石头似的?放松点儿好了。”
他……他感觉到了!我的紧张、我的僵硬、我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一股羞窘的热浪再次席卷而上,我感觉自己的脸烫得能煎鸡蛋。我努力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命令肌肉不要那么紧张,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有江予安在身边,躺在他睡过的枕头上,感受着他的体温和气息……这种前所未有的亲密距离,让我的身体和神经都处于一种极度亢奋又不知所措的状态。
怎么可能放松?
就在我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滚下床去时——
一只温热、干燥、带着薄茧的大手,忽然覆上了我放在身侧、紧紧攥着床单的手。
我的手冰凉而僵硬,被他温热的掌心完全包裹住。那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我猛地一颤,几乎要弹起来。但他握得很稳,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安抚?
他微微收拢手指,将我的手更紧地包裹在他的掌心里,拇指指腹似乎无意识地、极轻地在我冰凉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低沉、带着奇异魔力的嗓音,如同最醇厚的大提琴音,贴着我的耳廓,裹挟着温热的气息,轻轻送入我的耳中:
“睡吧。”
仅仅两个字。
却像一道古老而强大的咒语。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安抚力量,仿佛能抚平所有翻腾的思绪,驱散所有不安的躁动。
它沉甸甸地落下,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和温度,直接熨帖在我狂跳不止的心脏上。
紧绷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奇异地、一点点地放松下来。攥紧的手指在他的包裹下悄然松开。
急促的呼吸,不知何时,开始追随他悠长沉稳的节奏。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似乎也渐渐融入了这静谧的夜,变得平缓而柔和。
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如同温暖的潮水,温柔地将我席卷、淹没。
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的感知,是掌心传来的、他坚定而温热的包裹,是耳畔他平稳悠长的呼吸,是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以及那句仿佛刻入灵魂深处的低语——“睡吧”。
再没有辗转反侧,再没有胡思乱想。
在他身边,在这张狭窄却无比安心的病床上,我像一个终于找到港湾的小船,卸下了所有风帆,沉沉地、无比安心地……坠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