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安去办完所有手续,又和我们一起将妈妈安稳地送进病房。看着她躺在病床上休息,我们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接下来是漫长的住院观察,不可能一家人都耗在这里。
我和我爸商量了一下,决定采用“倒班制”。我爸拍板:“今天白天我先在这儿守着,月月你和安安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尤其是安安,累了一夜了。晚上月月你自己过来换我。”
这个安排很合理,我和江予安都没有异议。中午等我给我爸妈点好外卖,看着他们吃上,我和江予安便准备先行离开。
从病房出来,走向电梯的一路上,我能明显感觉到江予安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轻快的气息。虽然他操控轮椅的动作依旧稳健,但眉宇间那份难以掩饰的愉悦和神采奕奕,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我爸妈态度的软化,尤其是那句“不是外人”,无疑给他注入了巨大的信心和能量。
然而,这份短暂的“精神”在他准备转移上车时,仿佛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平时他完成从轮椅到驾驶座的转移,虽然需要 努力,但总是流畅而稳定。可今天,他的动作明显变得滞涩而艰难。
他双手撑在轮椅扶手和车座之间,尝试发力将身体挪过去,但第一次发力,身体只抬起一点点就重重地落回了轮椅。
他的眉头瞬间拧紧。
“怎么了?”我心头一紧,小声问道。
“没事。”他简短地回答,声音有些发紧,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
第二次,他用尽了全力,几乎是靠着手臂的爆发力和腰腹残余的力量,硬生生将自己“拽”进了驾驶位。
但就在他身体大部分重量刚落到车座上,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坐姿的瞬间——
他的双腿猛地、剧烈地痉挛起来!
那是一种完全不受控制的、力道极大的抽搐,带动着他整个下半身都跟着震颤。
这突如其来的力量让他刚刚勉强维持的平衡瞬间被打破,身体猛地向车门方向歪倒,眼看就要从并不算高的驾驶座上滑下来!
“小心!”我惊得低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冲上去,也顾不上会不会弄疼他,用力用自己的身体顶在了车门和他的身体之间,同时迅速将他那边的轮椅推开,清空障碍,给他形成一个相对安全的依靠空间。
他猛地倒吸一口气,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和座椅边缘,手臂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全力对抗着那阵剧烈的、令人无助的痉挛,整个人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过了足足一两分钟,那阵可怕的痉挛才像是耗尽了力气般,缓缓平息下来。
车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他低着头,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半晌,他才极其艰难地、带着浓重鼻音和深深歉意地开口:
“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不堪,“昨晚没怎么休息好,一直蜷着……所以今天的腿,好像格外不听话……”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酸。我能想象,在那冰冷坚硬的轮椅上保持一个姿势枯坐一夜,对于他需要经常变换姿势、需要定期活动以防止痉挛和压疮的身体来说,是多么巨大的消耗和折磨。
上午他又强撑着精神忙前忙后,身体早已透支到了极限。
可是,现在回家,还必须由他来开车。他的车经过特殊改装,只有他能驾驶。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用身体支撑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疲惫到极点的孩子。
他在驾驶座上又缓了好一会儿,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我小心翼翼地帮他调整好坐姿,拉过安全带,替他仔细扣好。
他整个人仿佛虚脱一般,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我赶紧将轮椅折叠好,放入后备箱,然后迅速坐进副驾驶位。
车子终于缓缓启动,驶离医院。窗外阳光正好,而车内,他专注地看着前方,侧脸依旧苍白,但握着方向盘的手,却稳定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