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安说得没错,临近中午的时候,病房门被推开,进来的不只是妍妍姐,还有被她小心翼翼搀扶着的外婆。
江予安无法起身,只能努力侧过头,脸上挤出笑容,唤了一声:“外婆,您怎么来了。”
外婆一看到外孙这副只能趴卧在病床上的模样,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拄着拐杖快走几步到床边,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伸出去,想碰碰他又怕弄疼他,最后只轻轻落在他的头发上,声音带着哽咽:“我们安安……这是又受苦了哇……”
“已经快好了,外婆,”江予安拉住外婆的手,语气刻意放得轻松,带着安抚,“就是点小问题,住几天院观察一下就好,不用担心。”
我也连忙在一旁帮腔:“是啊外婆,医生说他恢复得挺好的,真的不严重,马上就能出院回家养着了。”
正当我们努力宽慰老人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我妈提着保温袋走了进来。看到满屋子的人,她愣了一下,随即认出外婆,立刻热情地打招呼。
外婆见到我妈,尤其是看到她手里提着的显然是给孩子们送的午饭,脸上露出了实实在在的惊讶和动容。她松开江予安的手,转身紧紧握住我妈的手,声音里充满了感激甚至一丝不敢置信:“你是月月妈妈吧……难为你了,这孩子住院我们都不知道,倒是累得你来给他们送饭……谢谢,谢谢你不嫌弃我们安安……”
我妈被这突如其来的郑重道谢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回握住外婆的手,语气真诚:“阿姨,您看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两个孩子互相喜欢,有缘分,安安这孩子又这么优秀、懂事,我们喜欢还来不及,有啥好嫌弃的?”
她说着,像是为了进一步证明自家对这段关系的支持,又自然地补充道:“不过啊,也是巧了,正好我们月月工作是自由的,在哪儿都能搞她的创作,不然还真没时间能这么时时待在医院照顾安安,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时时待在医院?”
外婆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脸上的感激瞬间被惊愕取代。她猛地回过头,看向病床上的江予安,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赞同:“护工呢?你没请护工吗?你就让月月一个女孩子,天天这么……这么贴身照顾你?”
老太太的话语里带着老一辈的讲究和心疼,在她看来,大概未婚的姑娘家天天做这些擦洗翻身的事,既辛苦又不合规矩。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的目光,外婆的惊愕与责备,妍妍姐的了然与担忧,我妈的后知后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江予安身上。
刚才还在努力维持的、其乐融融的假象被猝不及防地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内里更为复杂的、关于尊严、依赖与世俗眼光的真实矛盾。
江予安的嘴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
还是妍妍姐出来打了圆场,“外婆、阿姨,时候不早了,我们去附近吃点东西,安安吃过饭也该休息了。”
妍妍姐这句话,像一阵及时雨,瞬间打破了病房里因外婆质问而凝固的空气。
“是啊是啊,”我立刻反应过来,连忙附和,“都这个点了,外婆、妈,你们肯定也饿了。医院附近有家不错的本帮菜馆,环境也安静,你们一起去吃点吧?”
我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江予安。他立刻领会,也开口道:“月月,你去吧,陪外婆和阿姨好好吃顿饭。我这里没事,自己吃饭可以的。”
他试图表现得轻松独立,但“自己吃饭”这几个字,在此刻听来却格外苍白。他甚至连坐起来都做不到,侧卧着独自用餐的艰难,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我自然是一百个不放心。且不说他吃饭不便,万一呛到,或者需要翻身、需要什么,身边没人怎么行?
显然,不放心的人不止我一个。妈妈和外婆脸上都写满了犹豫,她们既想让我这个“纽带”陪同,又实在无法安心把行动不便的江予安独自留在病房。
就在这时,外婆做出了决断。她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老人,心思转得快,拍了拍我的手背,又看向妍妍姐,安排得妥帖周到:
“月月跟我们去吧,陪着说说话。让妍妍留下来照看一会儿安安。月月这几天肯定也没吃好,正好跟我们出去吃点‘好的’,换换口味,也松快松快。”
这个安排,于情于理都挑不出错处。妍妍姐是自家人,照顾江予安名正言顺,也能让外婆放心。而让我陪同,既全了两家初次正式见面的礼数,也体现了外婆对我这个“辛苦人”的心疼。
“那就麻烦妍妍姐了。”我压下心里那丝莫名的不安和隐隐的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对妍妍姐感激地笑笑。
妍妍姐温和地点头:“放心吧,交给我。”
我走到床边,帮江予安把水杯放到他左手容易够到的地方,又检查了一下呼叫铃的位置,小声叮嘱:“我尽快回来。”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深处似乎藏着一丝和我同样的、不愿我离开的依恋,但最终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嗯。”
就这样,我被外婆和妈妈一左一右近乎“架着”离开了病房。门在身后关上,将江予安和那片充斥着药水味和沉重气氛的空间暂时隔绝。
走在医院的走廊上,我人虽然跟着她们,心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牢牢拴在了那间病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