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看向窗外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文森特,我说过你们有95%的相似,现在根据你提供的过往交互数据和昨晚的冲突样本分析,结合磁场理论模型,我认为你们的关系本质可以这样描述:”
文森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们两个人,”林浔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划过,“就像两块磁铁。”
“磁铁?”文森特皱眉。
“对。”林浔点头,“同极。”
他顿了顿,确保自己的比喻足够精确。
“初始阶段,强烈的异性相吸,源于巨大的差异性和互补性假象。
你的环境造就的真空感,与她的真实感和生命力形成强磁场梯度,产生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文森特听得有些愣神,但林浔的比喻奇异地切中了他心底的感觉。
“然而,”林浔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如同手术刀般锋利,“磁铁的本质是相同的。
都拥有强大的固有磁场,都要求主导极性,都难以被真正改变或塑形。”
他的目光转回文森特,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洞悉:
“随着时间的推移,近距离接触,磁极的本质开始显现——是同极。
你们同样骄傲,同样敏感,同样需要被关注和迁就,同样在亲密关系中有强烈的领地意识和防御机制。
就像两块N极对N极的强力磁铁。”
林浔的手掌在空中做了一个相斥的动作。
“每一次试图靠近,带来的不是融合,而是剧烈的排斥力——争吵、冷战、互相指责。每一次冲突,都在消耗磁体本身的磁性,磨损其内在的能量。就像反复的碰撞和摩擦,导致磁畴混乱,磁力线断裂、逸散。”
他最后做了一个磁力衰竭的手势。
“直到最后,”林浔的声音平淡地宣判,“磁性耗尽。吸引力归零。两块磁铁,最终变成了两块冰冷的、互不相干的铁疙瘩。无论曾经多么亲密无间,结局只能是彻底分离。”
林浔的“磁铁理论”如同一盆冰水,从文森特头顶浇下,让他从内到外一片冰凉。
每一个字都像精准的解剖刀,将他心底那点残存的、模糊的希冀切割得支离破碎。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的嗡鸣,和他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心跳声。
太准确了。准确得残忍。
那些美好的初遇,那些心动的瞬间,那些小心翼翼的付出和害怕失去的惶恐…
最终,都败给了他们骨子里的“同极”。
他引以为傲的执着和深情,她光芒四射的独立和骄傲,在日复一日的摩擦中,成了互相伤害的武器,磨损了彼此心中那份最初的美好,直到消耗殆尽。
文森特长久地沉默着。
脸上的痛苦、不甘、挣扎,像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近乎死寂的平静。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只牵动出一个空洞的弧度。
他拿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也不管滋味如何,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战栗,却也奇异地让他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文森特放下杯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再抬起头时,眼中那些翻涌的情绪已经被强行压了下去,换上了一种文森特总裁在工作中惯有的、带着点疏离和决断的神情。
只是那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无法抹去的灰败。
“呵…磁铁…同极…”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要把这个词刻进骨头里,“你说得对,林浔。磨损得太厉害了,剩不下什么了。”
他用力搓了把脸,仿佛要搓掉昨夜的宿醉和方才的软弱,声音刻意拔高,带上一种刻意的轻松,或者说,是强撑的洒脱:
“算了!不想了!恋爱什么的…太费cpU了!伤神伤身伤钱包!还是搞事业最靠谱!”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试图用动作驱散弥漫的低气压,“天网才是我们的未来!
那些乱七八糟的数据流,闪浪的下一个版本迭代,还有那些烧钱的天网核心项目…哪个不比谈恋爱有意思?嗯?”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林浔,望着脚下繁华却冰冷的城市森林,语气斩钉截铁,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专注!文森特!从今天起,眼里只有事业!星辰大海!懂吗?”
林浔静静地看着文森特略显夸张的背影。他强大的逻辑分析模块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声音里那微不可察的颤抖,以及那刻意挺直的脊背下强忍的僵硬。
【文森特。
当前状态:情感压抑启动,
防御机制全开,
行为模式:过度补偿。
风险:潜在情绪爆发延迟。】
但他同样理解,此刻任何理性的分析或安慰都是多余的,甚至是残忍的。
他端起自己那杯温热的咖啡,将最后一点饮尽。然后,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毫无褶皱的衣角。
“明白了。”林浔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么,恭喜你,文森特。成功卸载高负载、高风险的冗余情感进程。
系统资源将得到有效释放。”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是林浔式的、极其罕见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和:“专注于天网,是当前最优解。”
说完,林浔不再看窗前的背影,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办公室大门。
大门无声地滑开,又在他身后悄然闭合,隔绝了室内那强撑起来的“事业雄心”和窗外过于刺眼的阳光。
文森特依旧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直到林浔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脸上那刻意营造的轻松和激昂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荒芜的空洞。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想要抓住什么却最终落空的冰凉触感。
他扯了扯嘴角,对着空无一人的cEo办公室,对着落地窗上自己模糊而苍白的倒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嘶哑地低语:
“是啊…卸载了…恭喜…”
声音轻飘飘地落下,砸在昂贵的地毯上,没有一丝回响。
林浔走向那扇厚重的、印着复杂电路板暗纹的合金门。
门楣上方,一块深蓝色的冷光铭牌无声地宣告着此地的特殊性。
虹膜扫描,指纹验证,气密门无声滑开。门内门外,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外界的光线和声音瞬间被隔绝。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深邃的科技蓝调空间。墙壁覆盖着吸音材料,地面是光滑的深灰色导电地板。
没有窗户,光线完全来自镶嵌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的柔和LEd灯带,以及房间中央那三块巨大的、呈弧形排列的曲面显示器。
屏幕上,无穷无尽的、色彩斑斓的数据流如同有生命的星河,无声地流淌、汇聚、分离。
空气中弥漫着服务器风扇低沉而稳定的嗡鸣,以及一丝淡淡的、属于精密电子设备和冷却剂的独特气息。
这里只有纯粹的逻辑、冰冷的比特、以及宇宙般浩瀚的信息流。
林浔反手关上门,厚重的合金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他深深吸了一口这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带着金属和硅基味道的空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走到中央控制台前,那张符合人体工学、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座椅自动调整到最符合他身形的角度。
他坐下,修长的手指在悬浮键盘上轻轻拂过,三块巨大的屏幕瞬间响应,数据流的滚动速度骤然加快,各种复杂的监控图表、代码窗口、三维网络拓扑图如烟花般次第绽放。
“系统自检完成。核心温度稳定。带宽负载:42%。” 一个柔和但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舱室内响起,是林浔自己编写的主控AI——代号“普罗米修斯”。
林浔的指尖在键盘上飞舞,一行行代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专注。
那些困扰凡尘俗世的烦恼,在“绝对零度指挥舱”的庇护下,在无穷无尽的数据迷宫中,被暂时冻结,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这里,才是他的世界。纯粹,有序,可控。一个由逻辑和代码构建的、永恒的“绝对零度”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