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零年四月二十一日,仙城已有了几分燥热。商场里人声鼎沸,崭新的玻璃柜台和炫目的日光灯管映照着人们脸上对新鲜商品的好奇与渴望。
闵政南坐在商场二楼隔出的单间办公室里,手指划过厚实的账本,计算器在一旁哒哒作响。
敲门声轻轻响起。 “请进。”
门被推开,福伯那张总是带着谦和微笑的脸探了进来。他穿着熨帖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油亮,举止间透着老派港商的得体与精明。
“闵先生,打扰了。”福伯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却不显卑微。
“福伯,您客气了,请坐。”闵政南起身相迎,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对于这位郑先生的心腹,他始终保持着应有的尊重。
福伯却没有坐,只是笑着摆摆手:“不坐了,闵先生。郑先生今晚在半岛酒店有个小型聚餐,特意让我来邀请您参加,不知您是否赏光?”
半岛酒店。这个名字让闵政南目光微凝。那是香港顶级的奢华场所,是真正名流巨富云集之地。郑先生将聚餐设在那里,其意味不言自明。
他几乎没有犹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郑先生太客气了。承蒙邀请,是我的荣幸。不知具体时间和地点是?”
福伯显然早有准备,从内袋掏出一张印制精美的卡片,双手递上:“晚上七点,半岛酒店二楼,玫瑰厅。这是请柬。”
闵政南接过那张质感厚重的请柬,扫了一眼上面的烫金繁体字,点头道:“好,我一定准时到。”
“那再好不过。”福伯笑容更深,“郑先生很是期待。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晚上见。”
“晚上见,福伯。”
送走福伯,闵政南摩挲着手中的请柬,眼神深邃。他知道,今晚的宴会,绝非一顿饭那么简单。那是通往另一个更高圈层的敲门砖。
晚上六点五十分,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半岛酒店灯火辉煌的门廊下。闵政南推门下车,他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领口挺括,没有系领带,显得既正式又不失年轻人的锐气。
他刚走到二楼走廊,福伯已经等在那里,仿佛专程等候。
“闵先生,您很准时。”福伯迎上来,笑容可掬,“郑先生已经到了,我带您过去。”
“有劳福伯。”
穿过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来到一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桃木门前。门楣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铜牌,刻着“玫瑰厅”三字。门口站着一位穿着黑色马甲、打着领结的侍者,见到福伯,微微躬身,无声地推开了房门。
门内是一个极其宽敞华丽的包间。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墙上挂着西洋油画,地上铺着昂贵的波斯地毯。中间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足以容纳二十人。此刻,桌旁已经坐了十余人,多是些年纪在五十岁以上的男子,个个气度不凡,穿着考究,身边陪着几位珠光宝气、仪态优雅的女士。旁边还有一张稍小的桌子,围坐着十来个年轻人,男女都有,穿着时髦,正低声谈笑,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瞟向主桌这边。
闵政南的进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打量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审视、探究,甚至还有几分毫不掩饰的轻蔑。他太年轻了,在这群久经世故、非富即贵的老江湖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主位上的郑先生立刻站起身,他今天穿了一身暗红色唐装,精神矍铄,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闵先生!你可算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他热情地拉着闵政南的胳膊,径直走向主桌,指着自己右手边空着的一个位置:“来,坐这里!”
此言一出,桌上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瞬间一滞。
一个穿着藏蓝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手指夹着雪茄,用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普通话开口道:“郑生,有无搞错啊?呢个位点可以随便坐?一个后生仔,毛都未生齐吧?比我个仔年纪都细,佢有咩资格坐喺度啊?”
桌上立刻响起几声附和的轻笑和低语。 “系啊,郑生,系咪带错人嘞?”
“后生仔系边个家嘅公子啊?面生得很。”
“睇佢个样,大陆过来嘅吧?”
那些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同针一样扎在闵政南身上。旁边那桌的年轻人也停止了谈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的“热闹”,眼神中带着玩味和优越感。
闵政南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神平静地扫过那个最先发难的中年男人,没有立刻说话。
郑先生的脸色沉了下来,他重重一拍那人的肩膀,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生!收声!”
他环视桌上众人,目光锐利:“呢位系我老郑嘅贵客!闵政南先生!你哋即刻同闵先生道歉!如果唔系,就请你出去!”
那位被称作“陈生”的男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似乎没想到郑先生会为了一个年轻人如此不留情面。他张了张嘴,看着郑先生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瞥了一眼始终面无表情的闵政南,终究不敢真的驳郑先生的面子。他梗着脖子,极其不情愿地、几乎是嘟囔着对闵政南说了一句:“对唔住了,闵先生。”
声音含糊,毫无诚意。
郑先生似乎也不想在这种场合过多纠缠,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而热情地按着闵政南的肩膀让他坐下。
待闵政南落座,郑先生脸上的怒容才散去,重新挂上笑容,他举起面前的酒杯,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各位老友,刚才小小误会,唔好影响我哋心情。趁住呢个机会,我正式同大家介绍一下!”
他拍了拍身旁闵政南的肩膀,声音洪亮,带着一丝自豪,仿佛介绍的是什么了不得的珍宝:“呢位,闵政南先生!虽然年纪轻,但系有大本事嘅人!我老郑呢最近这身体能调养得咁好,全靠闵先生!”
桌上的人都安静下来,好奇地听着。
“前段时间,我托闵先生寻摸点好东西。你哋估下点?”郑先生卖了个关子,目光扫过众人,“闵先生直接帮我搵咗两株百年老山参!货真价实,参气十足!”
桌上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呼。百年老山参,在场的人都清楚其价值和罕见程度。
“呢都未算!”郑先生语气更加激昂,仿佛在宣布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之后闵先生又帮我寻到一件更离谱嘅宝贝——万年太岁!呢种只喺古籍里听过嘅神物!喺座各位都系见多识广之人,万年太岁意味着咩,唔使我多讲了吧?”
这下,连旁边那桌的年轻人都彻底安静了,纷纷侧耳倾听,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万年太岁?那几乎是传说中的东西!
郑先生很满意众人的反应,他顿了顿,掷出了最后的、也是最重磅的炸弹:“但系!最夸张嘅系今次!”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感叹:“闵先生,帮我弄来了一株——千年人参娃娃!”
“千年人参娃娃”六个字,如同惊雷般在奢华的包间里炸响!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刚才那个出言不逊的“陈生”,也猛地瞪大了眼睛,手里的雪茄差点掉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几位女士更是掩住了嘴,发出低低的惊呼。
千年人参!还是成了人形的参娃娃!这已经不是稀世珍品可以形容,这根本是只存在于神话故事里的东西!其象征的意义和背后可能代表的能量,远超金钱所能衡量的范畴!
郑先生环视全场,看着一张张震惊失色的脸,缓缓说道:“呢种东西嘅罕见程度同含金量,我捻喺座各位都心知肚明。为咗呢株参娃娃,我老郑系舍得面皮,亦都舍得本钱,将我旺角嗰间商场嘅股份,同闵先生做咗交换。”
郑先生语气变得诚恳起来,他举起杯:“今日喺座嘅,都系我多年老友,非富则贵。我将闵先生请来,一来系让大家认识下,二来,都系我老郑舍住块面皮,拜托各位老朋友,以后多多关照下闵先生喺四仙城嘅生意!我老郑,喺度多谢各位!”
说完,郑先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