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一年九月三日,香港,浅水湾。
闵政南风尘仆仆地走进客厅,将简单的行李放在一旁。
林雨兰正抱着二周岁的儿子在客厅踱步,见他回来,脸上露出些许惊讶,柔声道:“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以为你会在东北多呆一阵子。”
闵政南走上前,轻轻摸了摸儿子柔嫩的脸颊,小家伙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他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回答道:“政北考上高中了,已经开学,陈婶在那边照顾着,放心。小玲那边也稳了,在沈阳军区文工团提了干,正排级。两个都是好样的,没让我操心。”
林雨兰闻言,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他们这点,都跟你很像,肯努力,也争气。” 她顿了顿,看着丈夫眉宇间似乎并未完全放松的神色,轻声问:“这次回来,能多留些日子吧?”
闵政南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窗外暮色渐沉的海面,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断:“不了。雨兰,我准备雇佣船出海,去东海。”
林雨兰的心微微一紧。东海……那不是什么平静祥和之地,尤其是从丈夫口中说出来,往往意味着未知与风险。她抱紧了怀中的儿子,语气带着担忧:“注意安全。你可不是一个人了,有儿子,有这个家,不要……不要胡来。”
“我知道轻重。”闵政南握住她的手,力度沉稳,传递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只是有些事,必须去。”
他没有多做解释,林雨兰也没有再追问。她深知自己男人的性子,也隐约知晓他身负的一些非同寻常之处。她只是轻轻靠在他怀里,低声道:“早点回来。”
安抚好妻子,闵政南走到书房,拨通了岳父的电话。
“岳父,是我,政南。”
电话那头传来郑先生沉稳的声音:“回来了?事情都顺利?”
“都很顺利。岳父,有件事需要您帮忙,”闵政南直接切入主题,“我想去东海呆几个月,希望您能帮我准备一艘船,最好是……远洋探险艇。”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郑先生没有问他去做什么,只是道:“正好,集团名下有一艘‘探海者号’,原本是用于海洋地质勘探的,性能不错,也足够坚固。我让人准备好,你需要的时候直接去码头。”
“多谢岳父。”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切小心。”
次日清晨,香港维多利亚港码头。
海风带着港口特有的繁忙气息。闵政南带着老黑来到了指定的泊位。
一艘线条流畅、通体银灰色的船只静静停泊在那里。它长度约四十米,不像寻常渔船那样笨拙,也不似豪华游艇那般炫目,整体透着一种为实用和耐力而生的工业美感。船体明显经过特殊加固,驾驶室视野开阔,甲板平整宽敞,适合搭载设备和长时间作业。这就是“探海者号”,一艘真正的远洋探险艇,在这个年代的香港,算得上是顶尖的装备。
让闵政南有些意外的是,岳父郑先生竟然亲自在码头等候。
“岳父,您怎么来了?”闵政南快步上前。
郑先生穿着一身考究的唐装,看着眼前的船只和女婿,目光深邃:“来看看。这船,还合你用吗?”
“很好,远超预期。”闵政南由衷道。
郑先生点点头,拍了拍身边一位皮肤黝黑、面容精悍、约莫五十岁上下的汉子,介绍道:“这是周船长,跟了我十几年,经验丰富,尤其熟悉东海部分海域的情况。这次他陪你一起去。”
闵政南看向周船长,对方也正打量着他,眼神锐利而平静,带着老海狼特有的沉稳。
“岳父,”闵政南转向郑先生,语气郑重,“这次出海,情况可能比较特殊,甚至……有些危险。我决定,最终还是自己一个人去。”
郑先生似乎并不意外,他看了一眼闵南身边安静蹲坐、却自带一股压迫感的老黑,缓缓道:“我明白你不是寻常人,有自己的考量。我来,主要是送送你。船上的燃油储备足够你满负荷运转半年,物资也按两个人半年的标准准备的,有备无患。”
他顿了顿,指着周船长:“让老周跟你出海,主要目的不是让他一直陪着你。是让他在这段航程里,教会你怎么独立驾驶和操作这条船。到了你觉得合适的地方,再让他乘补给船回来。”
这个安排,既考虑到了闵政南的需求,又最大程度保障了他的安全和行动自主性。闵政南心中感动,岳父的支持总是如此不动声色却又周到至极。
“多谢岳父。”
“一路顺风。”
没有过多的告别,闵政南带着老黑,跟着周船长登上了“探海者号”。
汽笛长鸣,“探海者号”缓缓驶离喧嚣的维多利亚港。
周船长是个话不多但极其专业的人,进入驾驶室后,他便开始一丝不苟地向闵政南讲解船只的各项操作仪表、导航设备、通讯系统以及应对各种海况的要领。这艘探险艇虽然比普通船只复杂,但核心操作逻辑清晰,以闵政南的学习能力和精神力,掌握起来并不困难。
船只破开蔚蓝的海面,向着东北方向的东海驶去。
香港的海岸线逐渐在身后缩小,最终消失在水天一线的远方。前方,是广阔无垠、看似平静却暗藏无数秘密与风险的大海。
闵政南站在驾驶室外的船舷边,任由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角。他眼神深邃,望向前方那片未知的蔚蓝。
周船长调整好自动驾驶仪,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支烟,闵政南摆手谢绝。
“闵生,”周船长看着海面,用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普通话说道,“东海很大,水也深。有些地方,罗盘会打转,收音机里全是杂音,老一辈的渔民都不敢去。你……确定要去那些地方?”
闵政南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声音平静无波:
“正是要去那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