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盛华兰便风风光光地出嫁了。
盛纮虽然远在扬州,对长女华兰的婚事,也是格外上心的,还特地托镖局送来了一份嫁妆。
无论如何,这也是他的嫡长女。
再说,还有王家、尤其是王若弗这个贵妃生母在,他可不敢再在明面上行差踏错了。
其实,他心底不是没动过念头,想借着女儿出嫁,回汴京走动走动,攀攀关系。
可一想到王老太师和王衍这些年那冷淡的态度,想起宫中那位早已今非昔比的贵妃前妻,那点念头瞬间又被打消了。
若是惹得官家不快,想起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其实他隐隐有种感觉,冥冥之中,自己本应早已调回汴京任职,可现实与那模糊的“感觉”差距太大,他只能在扬州这个日渐边缘化的位置上挣扎。
有盛纮那份不算丰厚的嫁妆打底,又有王若弗这个贵妃生母私下大手笔添置的田产地契、珍宝头面做压箱底,再加上盛老太太心疼孙女,从自己体己里补贴了好些古董字画、金银玉器,盛华兰的嫁妆可谓是丰厚体面,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嫁入了李府。
只是,热闹归热闹,心里到底有几分空落。
盛华兰出嫁时,终究没能等到母亲王若弗亲自到场。
虽说贵妃并不经常出宫,但只要母亲想.....
这可是她一辈子的大事,看到别家女儿出嫁,母亲拉着女儿的手千叮万嘱,她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失望。
如果有贵妃母亲过来为她撑场面.....算了,这些也只能想想。
有时,她也会羡慕小妹如兰,能被母亲养在膝下,母女情分自是她远不能比的,如今又是金尊玉贵的安乐县主,享着公主般的待遇,出行那真真是风头无两,所有人都捧着、敬着,就连那眼高于顶的平宁郡主也是客气有加,与自己这个如今不过是六品小官之女的姐姐,早已是天壤之别。
说来好笑,明明是亲姐妹,可两人却很少见面,根本没什么姐妹情份。
可她也知道,羡慕无用,当年是她和弟弟……选择了留在祖母身边。路是自己选的,如今便是再后悔也无用。
还好母亲给自己备了嫁妆,并没有彻底放弃自己这个女儿,祖母又待她如珠如宝,李家这门亲事也着实不错,未来的日子,自己必定能过好的。
而远在扬州的盛纮府中,这些年,算是彻底明白什么叫“今时不同往日”
大娘子钱氏手段利落,心思缜密,不仅将后院一应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让盛纮‘心甘情愿’地将自己那点原本所剩不多的私产尽数交出,全权交由她掌管。
从此,盛纮每月的俸禄、四季的赏赐,乃至名下田庄铺面的出息,都悉数流入钱氏的手中,再由她“酌情”拨给盛纮零用,给后院各房发放月例。
盛纮这个一家之主,竟成了个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空壳子”,日子过得比从前要憋屈百倍。
如今,钱氏已为盛纮诞下一双嫡子嫡女,虽尚且年幼,但凭着嫡出的名分,再加上钱氏的偏爱,在府中地位超然,将那些庶出子女压得抬不起头。尤其以林噙霜所出的女儿墨兰、儿子长枫最为难堪。
他们曾经是盛纮的心头肉,是府里最受宠爱的庶出子女。可自从王若弗离开,钱氏进门,尤其是钱氏生下嫡子后,他们的境遇便急转直下。
没了盛纮私产的贴补,月例银子被钱氏克扣得紧巴巴,四季衣裳、笔墨纸砚、人情往来,样样都捉襟见肘。
钱氏更是处处掣肘,寻着由头便削减用度,动辄以“庶出要懂规矩”、“不要太过奢靡”为由训斥。
林噙霜从前还能用些上好的胭脂水粉、时新料子,如今只能用些寻常货色,连墨兰出门应酬的体面行头都置办不起。
任凭林噙霜如何柔肠百转、梨花带雨地在盛纮面前哭诉委屈,如何细数往昔情分,如何哀叹子女艰难,盛纮面上虽有不忍,内心却已硬如铁石。
如今自己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都捏在钱氏和她父亲手里。他哪里还敢为了一对庶出子女的用度,去开罪这位能把枕头风吹到岳父跟前的大娘子?
听闻盛华兰风光大嫁,对方还是汴京城里清贵体面的李侍郎家,林噙霜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嫉妒、是苦涩,还是更多的不甘与焦虑。
她紧紧攥着帕子,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凭什么?凭什么王若弗那个蠢货生的女儿,能得老太太手把手教养,如今能嫁得这般如意郎君,有那般体面的嫁妆,前程无忧?
那王若弗也不知是耍了什么手段,竟然以和离之身进宫做了贵妃!
有这么个生母,何愁嫁不到高门?
而她的墨儿,出落得花朵一般,文采斐然,却要被困在这小小的扬州,婚事上高不成低不就,被那新进门、心狠手辣的大娘子拿捏?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她抓住来看望她、实则更多是来炫耀女儿风光出嫁的盛纮,殷切地哭求道:“纮郎!您看华姐儿嫁得多风光!我们墨儿眼看着过几年也到年纪了,总不能因为我这个生母断送了她的前程,不如……不如您想法子,将墨儿送回汴京老太太那儿去?有老太太教导,日后也会在汴京寻一门好亲事,岂不是比在扬州强上百倍?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盛纮闻言,眉头紧锁,想也不想就否决了:“糊涂!你以为我不想墨儿好?可你看看现在的形势,王家是什么态度?宫里那位又是什么态度?老太太这些年可有只言片语提及我这个儿子?还妄想她接你们母女过去?我如今在衙门是何等艰难,你难道不知?”
这些年他要是还没看明白,他就是个棒槌!
虽然他也疼墨兰,但是老太太有多不待见林噙霜,难道他还不清楚?与其等他开口去自欺欺辱,不如一开始就拒绝!
林噙霜还想再求,却被盛纮不耐地打断:“好了!此事休要再提!你安分些,别再生事了!墨兰的婚事,我与大娘子自会……为她留意。” 说到最后,他自己也觉气短。与钱氏商量?只怕那钱氏不把墨兰往火坑里推,就算厚道了。
看着盛纮拂袖而去的背影,林噙霜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心如死灰。
她知道,盛纮的话虽然难听,却是实情。
这些年,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连出门交际的机会都没有,那续娶进来的钱氏是个厉害角色,面上对她还算客气,可暗地里克扣用度,打压墨兰,这些年她们娘俩的日子何等艰难,若长枫不是男子,住在前院,恐怕都要被她害了!这些她都清楚,却无力反抗。
心中无数次后悔当年自己把事情做的太绝,把王若弗那个好拿捏的主母逼走了。
如果王若弗还在,至少她们娘仨的日子不会如此难过,又有王家这门助力,盛纮恐怕早就升官了,墨儿的婚事又何至于如此艰难?
没想到自己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却把自己算计了进去。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她更恨盛纮,这个她曾经以为可以依靠的男人,竟是如此没用!
十几年了,还是个六品芝麻官,前途一眼就能望到头!累得她的墨儿在婚事上如此艰难,想也知道,钱氏那个毒妇不会给她的墨儿选什么好人家,只要一想到自己如花似玉、满腹才情的女儿,将来可能要被钱氏随意许给一个粗鄙不堪或穷困潦倒的人家,或者去做填房,林噙霜就觉得心如刀绞,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光阴似箭,转眼又三载。
这三年间,盛家长子盛长柏不负众望,一举得中举人,正潜心备考来年的春闱。
消息传开,京中不少勋贵世家已动了结亲之念,或托人旁敲侧击探盛老太太的口风,更有甚者,直接书信递到了扬州盛纮处。
盛纮自知自己无法插手长子婚事,长柏前程眼见大好,便一概婉拒,将所有问询尽数推回汴京。
毕竟他也盼着长子能结门好姻亲,日后能光宗耀祖,又书信一封,言明将此事全权交由老太太做主,其实他不说,盛老太太也不会在乎,毕竟还有王老太师在,自然错不了。
面对这些口风,盛老太太却十分沉得住气,明知这些人家多半是看中长柏的潜力与背后的王家之势,仍坚持要等春闱结果尘埃落定后,再议婚嫁之事。
果然这次盛长柏还是成功进了二甲之列,盛家也算扬眉吐气,盛老太太这些天没少求神拜佛,听说中了,也是高兴的泪眼于睫,大手一挥,说是要摆庆贺宴,一时间向盛家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远在扬州的盛纮得知喜讯,心里是既高兴又酸涩,如此大喜之事,他这个父亲竟然无法亲眼得见!
这些年他更是没有和那一双儿女见过面,想必柏儿早就忘了他这个父亲,若不然这些年除了年节,也不见他给自己写信问安,日后他娶妻生子、外放做官,父子俩可能也很难见上一面,想到这里,他不禁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