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老支书张大山，佝偻着背，手指颤抖地指着我，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混杂着极致的惊恐、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见鬼了的骇然。他脚边，那杆跟随了他大半辈子的旱烟袋，还在冒着微弱的青烟。
我站在院子中央，破衣烂衫，浑身泥土，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睁着暗银色大眼睛好奇张望的娃娃（星娃），背后还隐隐传来一股子灼热感（火妞收敛了业火，但余温尚存）。这造型，这出场方式，确实不像个阳间人。
三年……竟然已经过去了三年？
我掉崖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三年，屯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老支书他们是怎么认为我死了的？
无数疑问瞬间塞满了我的脑袋，但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这快要吓出个好歹的老支书。
“老……老支书，”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点，甚至挤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是我，铁根。我没死，我……我回来了。”
老支书闻言，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猛地后退一步，后背“咚”一声撞在门框上，脸色更白了，嘴唇哆嗦着：“你……你别过来！铁根啊，咱爷俩可没仇没怨！你……你要是缺钱花，缺衣裳穿，你托个梦，俺……俺给你烧！你可别上来找俺啊！”
得，这是把我当真鬼了。
我哭笑不得，赶紧解释：“老支书，您看我像鬼吗？鬼有影子吗？鬼有体温吗？”我说着，往前走了两步，特意让他看清我脚下清晰的影子，又伸手想去扶他，让他感受下我手上的温度。
“站住！你别动！”老支书却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弯腰捡起地上的旱烟袋，也顾不上烫，双手紧紧握着铜烟锅那头，像举着把桃木剑似的指着我，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说你是铁根，你有啥证据？！铁根三年前掉后山鹰嘴崖，连个尸首都没找着！你……你肯定是山里啥精怪变的！想来祸害俺们屯子！”
证据？我他妈还需要证据证明我是我？
我一阵无语，这老头吓糊涂了。不过看他这架势，寻常解释是没用了。
我眼珠一转，有了主意。老支书最好啥？最好面子，最好他那点藏在心底、关乎屯子安危的秘密！
我停下脚步，不再试图靠近，而是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老支书，王会计那事儿，后山岩壁里那块会发光的红石头，还有公社派下来的周干事……这些，外人不知道吧？”
老支书浑身猛地一僵，握着烟袋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眼睛死死瞪着我，里面的惊恐慢慢被一种更深沉的惊疑取代。
我继续加码，声音更沉：“您忘了？咱俩半夜在大队部后仓房，看那些发黄的档案，说王癞子他爹王老棍的事儿？您还说，这工分，邪性！”
“哐当！”
老支书手里的烟袋锅子再次掉在了地上，这次他都没去捡。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离水的鱼。这些事，尤其是后仓房档案和半夜密谈，绝对是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知道的秘密！连他婆娘都不知道！
“你……你真是……铁根？！”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可……可你这三年……你到底去哪儿了？！还有你这……这娃娃是咋回事？！”他的目光惊疑不定地落在我怀里的星娃身上。
星娃似乎觉得这老头很有趣，歪着头，对着他“咿呀”了一声，小手还挥了挥。
这一声，直接把老支书最后一点怀疑给喊没了。精怪能生出这么灵气逼人、还会打招呼的娃娃？不可能！
他猛地一拍大腿，也顾不上害怕了，几步冲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入手是温热的、实实在在的触感！他老眼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哽咽：
“真是你这臭小子！你没死！你没死啊！你可吓死老子了！这三年……这三年你跑哪儿去了啊？！”
看着他真情流露的样子，我心里也是一暖，知道这关算是过去了。
“老支书，这事儿说来话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拍了拍他粗糙的手背，“总之，我没死，机缘巧合活下来了，还得了点……奇遇。”我含糊地指了指怀里的星娃和背后（火妞的存在暂时不好解释）。
老支书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激动过后，迅速冷静下来。他松开手，警惕地看了看院子外面，压低声音：“走，进屋说！这院子不能待了！”
他拉着我，几乎是把我拽进了正屋，反手就把门插上了。
屋里还是我离开时的老样子，家徒四壁，一股霉味。老支书把我按在炕沿上，自己则焦躁地在屋里踱来踱去，时不时扒着门缝往外瞅一眼。
“铁根，你回来的不是时候啊！”他转过身，脸上满是忧色，“你知道你这‘死’了三年，突然冒出来，得惹多大乱子吗？”
我皱了皱眉：“能有多大乱子？我就说我没死，在山里迷路了，刚走出来。”
“屁！”老支书啐了一口，“你说得轻巧！当初你掉崖，公社都备案了！失踪人口，死亡推断！你现在活蹦乱跳地回来，公社那边怎么交代？还有……”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恐惧：“当初周干事那事儿……后来不了了之，但他带来的那个黑匣子，还有后山那动静……公社和‘上面’肯定都记着呢！你这突然出现，他们会不会觉得……你跟那些‘邪门’事儿还有牵连？再来查你怎么办？！”
我心里一凛。老支书担心的不无道理。“秩序之眼”的阴影并未远离，我这个“已故”的关键人物突然复活，确实太扎眼了。
“还有这娃娃！”老支书指着星娃，“你从哪儿弄来的？凭空多个孩子，你怎么跟人解释？！”
星娃似乎听懂了在说他，不满地嘟了嘟嘴，把小脸埋进了我怀里。
我看着焦躁的老支书，又感受了一下体内奔腾的混沌之力和肩头火妞那隐而不发的炽热，心中反而安定下来。
三年过去，物是人非。
但我，已非吴下阿蒙。
“老支书，”我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既然回来了，就没打算再躲躲藏藏。公社那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于这娃娃……”
我摸了摸星娃的脑袋，嘴角勾起一抹痞笑：
“我就说我在山里捡的，不行吗？”
“现在，您是不是该先跟我说道说道，这三年，屯子里……到底都发生了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