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有些刺眼,却暖得让人想落泪。
我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久违的天光看了个真切。裂缝外,是熟悉的十万大山的山脊,林木苍翠,只是远处靠山屯方向隐约传来的哭喊与嘶鸣,像一根刺,扎在重回人间的这点喜悦上。
“都安静。”我低声下令,噬灵蚁群立刻停止移动,如同融入山石的阴影。
派出侦察的工蚁,将一幅幅破碎的画面传回我的脑海——屯子的篱笆墙塌了几段,几处屋顶冒着黑烟,零星的、形态扭曲如同被剥了皮的土狗般的怪物在屯子外围游荡。哭喊声并非来自大规模的屠杀现场,而是从屯子后山那个藏人的山洞方向隐隐传来……还有抵抗的动静,零星的土铳声,以及……一道熟悉的、带着决绝意味的灵力波动。
是秦秀莲!她还活着,而且在战斗!
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随即又被更深的焦灼取代。情况危急,但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我回头看了看。火妞周身的光芒已经内敛,气息平稳悠长,仍在沉睡,但离苏醒不远。星娃的甲壳光泽也恢复了不少。掌中的柴刀温润冰凉,与我心意相通,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在血脉中流淌。
够了。
我深吸一口带着硝烟和草木混合气息的空气,眼神沉静下来。
“老伙计,”我轻轻摩挲着柴刀粗糙的木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它说,“看来,这田,还得再种一会儿。”
柴刀微不可察地轻颤,像是在回应。
下一刻,我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如同鬼魅般从裂缝中滑出,脚步落在铺满腐叶的山地上,悄无声息。噬灵蚁群化作一道道细小的黑影,融入四周的阴影与草丛,如同扩散开的信息网络,又如同蓄势待发的死亡潮汐。
第一个发现我的,是屯子东头磨盘边上一只正在啃食着什么家畜残骸的怪物。它警觉地抬头,猩红的眼珠尚未锁定我的位置,一道混沌色边缘流转金芒的刀气,如同切豆腐般,悄无声息地掠过了它的脖颈。
怪物僵住,随后身躯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从头到脚寸寸湮灭,连一声哀嚎都未曾留下。
我脚步未停,走向第二只,第三只……
柴刀在我手中,不再是劈柴的器具,而是收割的镰刀。没有多余的招式,没有浪费的力气,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点在那些扭曲存在的核心。至阳至刚的赤阳金之力灼烧着它们的污秽,混沌本源的气息则直接将它们的存在的根基抹去。
偶尔有怪物聚集成群,嘶吼着扑来。迎接它们的是从阴影中涌出的黑色蚁潮,以及我朴实无华、却无可阻挡的刀光。
我走过倒塌的篱笆,走过燃烧的屋舍,走过熟悉的、如今却染血的土地。乡亲们的恐惧、绝望,还有那残存的、微弱的抵抗意志,如同细流汇入我的感知。
我能“听”到老支书在山洞口,用沙哑的嗓子吼着组织青壮用锄头、柴刀结阵;能“听”到秦秀莲灵力近乎枯竭,却依旧倔强地凝聚着微弱的月华,试图安抚受伤的人和驱散靠近的邪气。
屯子还在抵抗。人心还没散。
这就够了。
我的脚步加快,刀光更疾。所过之处,扭曲的怪物如同被烈日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崩塌、湮灭。没有鲜血横飞,没有激烈的搏杀,只有一种近乎规则的抹除。
终于,我清理掉了屯子外围零星的怪物,来到了通往后山洞的必经之路上。这里,怪物明显多了起来,它们像是被什么吸引,疯狂地冲击着由几张破桌子、烂板凳和乡亲们血肉之躯组成的简陋防线。
防线摇摇欲坠。
我看到了人群最前方,那个穿着打补丁的碎花褂子,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带着血迹,却依旧张开双臂,撑起一片微弱月华光幕的姑娘。
秦秀莲。
也看到了她身后,手持猎叉,胳膊上缠着渗血布条,眼神却依旧凶狠如老狼的老支书张大山。
以及,那些熟悉的面孔,王叔、李婶、铁蛋……他们拿着能拿到的一切“武器”,眼神里有着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守护家园的疯狂。
一头格外高大的、形似豺狼却长着骨刺的怪物,突破了月华光幕,带着腥风扑向力竭的秦秀莲。
老支书怒吼着想要上前,却被另一只怪物缠住。
秦秀莲闭上了眼,似乎认命,又似乎在做最后的祈祷。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轻描淡写的——
“喂,抢食吃到老子家门口了?”
她猛地睁眼。
看到的是那个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突兀地出现在了那只怪物和她之间。
背对着她,身形不算特别高大,甚至有些懒散地站着。
但他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那柄她见过无数次的、黑黢黢的柴刀,就像驱赶苍蝇般,随意地挥了一下。
没有风声,没有光芒。
那只凶戾的、让她和众人绝望的怪物,就在她眼前,如同被橡皮擦掉的字迹,从头到尾,寸寸消失,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僵住了,包括那些嘶吼的怪物。
我转过身,看向目瞪口呆的秦秀莲,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那双骤然亮起、带着难以置信和某种晶莹光芒的眼睛,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她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
“秀莲妹子,好久不见。我回来……接着当我的农民了。”
顿了顿,我目光扫过那些怔怔望着我的乡亲,扫过伤痕累累却眼神欣慰的老支书,最后望向远处大山更深处,那里,似乎有更浓的阴影在汇聚。
“顺便,”我掂了掂手中那柄看似平平无奇的柴刀,语气依旧平淡,
“把占了咱家地的,不长眼的杂草,都清清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