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无形无质、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意念刚刚散去,陈凡的身体便猛地一晃,脸色煞白如纸。
他扶着桌沿,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肺里扯出一把灼热的沙子。
仅仅是与那恐怖存在的意志进行一次短暂的诊断性接触,他的心神就几乎被碾碎。
他清楚,对方口中的“病”,绝非凡俗之症,而是根植于天地法则、牵动众生命运的道伤。
常规的医术,在它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天边,晨光如一线利刃,劈开了笼罩云溪镇的沉沉死气。
陈凡闭上双目,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剧痛,意识沉入识海。
一片混沌之中,一个半透明的面板悄然浮现,上面一行金色的古朴文字在闪烁:「是否消耗五千功德,凝练【济世影】?」
五千功德,这是他穿越至今,救死扶伤、惩恶扬善所积攒的全部家底。
但此刻,他没有丝毫犹豫,意念化作一只手,重重地点在了“确认”之上。
刹那间,他眉心处一道柔和的清光溢出,在身前凝聚成一道与他身形相仿的灰袍身影。
那身影的面容模糊不清,仿佛笼罩在永恒的薄雾之中,唯有一双眼眸,透着无尽的悲悯与慈和,仿佛能容纳世间一切苦难。
系统冰冷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济世影】已生成。可持续执行疗疾、施药、讲医理等无意识指令性任务。每成功救助一人,可积累‘救赎功德’。」
陈凡虚弱地睁开眼,看向那道静立不动的灰袍身影,用尽全身力气叮嘱道:“去……去最深的村子,疫病最重的地方,一个都不能漏。”
济世影仿佛听懂了他的心意,微微颔首。
随即,它的身形化作一缕比晨雾更淡的轻烟,悄无声息地穿过墙壁,遁入了被绝望与死亡笼罩的南方疫区深处。
三日后,最南边的几个疫村开始流传起一个奇异的传说。
每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之时,总会有一个灰袍的影子穿梭于各家各户。
村民们说,那影子会悄悄为发烧的婴孩掖好被角,会为咳血的老人更换额上敷药的麻布,动作轻柔得像月光。
而当天光乍亮,他又会如鬼魅般消失,无影无踪。
百姓们不知其来历,只因他总在救人,便口耳相传,敬畏地称其为“白衣菩萨”。
他们不知道的是,真正的陈凡,此刻仍在云溪镇的药棚里,亲自主持着汤药的熬制,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老吴婶带着镇上的“药娘队”从山里采回了新一批的苦参和赤苓,堆得像小山一样。
药材是够了,可如何配比,才能对付这变异的奇疫,却无人知晓。
就在众人围着药锅一筹莫展时,济世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灶台前。
它伸出那只近乎透明的手,捡起一根烧剩的炭笔,在旁边一块干净的石板上,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一行字——《安神甘露汤》初方。
一直守在旁边的墨蝉儿眼睛一亮,她天生对韵律敏感,只看了一眼那药方配比的节奏,心中便涌起一股奇妙的旋律。
她立刻取来纸笔,将这初方的药性、配伍,谱成了一曲《医灯谣》。
她的歌声清越而温暖,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之力。
歌声随着药汤的雾气飘散开来,所到之处,原本呻吟不止的病人竟都渐渐安睡过去,眉间的黑气也淡了三分,药效竟因此倍增。
被陈凡救下的盲女小铃儿,也喝下了一碗温热的汤药。
片刻后,她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里竟映出了一丝光亮,她惊喜地抓着旁边人的手,用清脆的声音喊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陈师师的笑声……是金色的!”
第五日,天色阴沉。
一队身披重甲的兵士簇拥着一架华丽的车辇,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疫区。
旌旗招展,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奉天清秽”。
朝廷派来的钦差,国师亲传弟子,药无慈,站上了临时搭建的高台。
他面容俊美,神情却冷酷如冰,目光扫过底下无数双或绝望、或期盼的眼睛,没有一丝波澜。
他扬声道:“此疫非人祸,乃天降之罚,旨在荡涤污浊,筛选强者。仁慈,只会延缓死亡;唯有淘汰,方是文明进化之真谛!奉天之命,当以烈火净世,焚尽病源,留存精英,以续我大夏国祚!”
话音刚落,他猛地一挥手,身后的甲士如虎狼般扑出,开始强行收缴焚烧所有民间储存的药草,甚至连百姓私下传抄的《百笑集》摹本也一并投入火中。
那本记录了无数笑话和趣闻,能让人在痛苦中觅得一丝欢愉的小册子,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那是救命的药啊!”
“不能烧!求求你们了!”
百姓的哭喊与怒吼响成一片,但迎接他们的,是冰冷的长矛与出鞘的利刃,将他们死死围困在绝望的圈子里。
药无慈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就在此时,一道灰袍身影,无视了森严的兵阵,缓步从人群中走出。
正是济世影。
它手中托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径直走向一名倒在路边,气息奄奄的老妪。
“拦住他!”一名军官厉声喝道。
几名甲士立刻上前阻拦,可他们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陷入了看不见的泥沼,每一步都重若千钧,竟无法再前进分毫。
他们没有看到,在他们身后,成百上千的百姓,正用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碗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愿她活下去!”正是这万民心中汇聚的磅礴信念,化作了无形的屏障,抵抗着官兵的暴行!
药无慈脸色骤变,怒极反笑:“好一个装神弄鬼的东西!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慈悲硬,还是我的针利!”
他猛地从袖中取出一根细如牛毛、却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金针——“断魂针”!
手腕一抖,金针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流光,以奔雷之势直取济世影的心口!
面对这足以断魂灭魄的一击,那灰袍身影不闪不避。
它只是缓缓张开双臂,用自己虚幻的身体,将身后近百名重病的老弱妇孺,尽数护在了身后。
“噗!”
金针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它的胸膛。
没有鲜血,没有惨叫。
济世影的身躯以针尖为中心,寸寸龟裂,如同被打碎的瓷器。
在彻底消散的前一刹那,一道微弱而慈悲的低语,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代受此苦,愿众得安。”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喝过《安神甘露汤》的病患,无论老幼,只觉得心头猛地一热,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从四肢百骸涌起。
他们不约而同地捧起身边还未喝完的药碗,望向济世影消散的方向,齐声高呼,声音汇成一道撼天动地的洪流:“我们愿意替她痛!”
轰——!
陈凡的识海中,系统界面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轰鸣:「群体救赎共鸣达成!解锁【安神甘露汤】完整配方,可逆转中期病症,大幅压制晚期病症!」
药无慈骇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手中的一叠用以“净世”的烈火符,竟在万民的呐喊声中,噗的一声,自行熄灭,化为飞灰。
夜深人静,云溪镇的药棚里。
“噗哇——”
陈凡猛地伏在桌上,咳出了一大口带着暗沉血丝的鲜血。
济世影被毁,那毁灭性的力量,有相当一部分通过冥冥中的联系,反噬到了他的本体之上。
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那“断魂针”搅过一遍,痛得几乎昏厥。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那本古旧的《医隐录》。
借着昏黄的油灯,他惊恐地发现,其中一页空白的纸张上,竟缓缓浮现出一行血红色的新字:“第七夜,心灯燃尽时,病根自现。”
正在这时,一只小手摸索着伸了过来,将一碗温热的汤药递到他嘴边。
是小铃儿。
她的大眼睛依旧看不真切,却准确地找到了他的位置。
“陈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怯怯的关怀,“这是我自己学的,用大家省下的药材熬的。你说……它能治‘看不见希望’的病吗?”
陈凡接过那碗汤,碗沿的温度烫得他一颤。
他看着女孩脸上纯粹的担忧,一行滚烫的热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而在千里之外,戒备森严的皇宫密殿之中。
身着龙袍的皇帝,正死死地盯着面前沙盘上代表南方疫区的漆黑板块。
良久,他终于提起御案上的朱笔,声音冰冷而威严,穿透了沉沉的夜幕:“召陈凡,即日入宫——朕要亲眼看看,这盏在绝境中点燃的灯,到底能亮多久。”
夜色愈发深沉,陈凡望着屋内那盏孤零零的油灯,跳动的火焰在墙壁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颤抖的影子,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其吹熄,一如这满城悬于一线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