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重莲瓣缓缓展开,圣光如丝如缕,缠绕在那道纤细的魂影周身。
夜琉璃浮于花心,发丝飘散,眸光黯淡,仿佛一缕随时会熄灭的残火。
她望着陈凡,目光空洞而疏离,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看一个陌生人。
“你是谁?”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在陈凡心头。
他站在血染的莲台边缘,衣袍破碎,脸上还残留着强行逆转宿命锁链时撕裂的伤痕。
那一声问话落下,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猛地一缩,喉咙发紧,竟说不出半个字。
小莲从莲蕊中扑出,魂体摇晃,哭得几乎溃散:“主人!你怎么了?他是陈凡啊!是那个每天偷偷给你讲笑话、怕你睡不着的人!是你……是你在轮回尽头还念着名字的人!”
夜琉璃微微蹙眉,似有片刻恍惚,可随即摇头,动作坚决得近乎冷酷:“我不记得了。”她抬手抚过心口,那里有一截漆黑如墨的骨刺若隐若现,“而且……我不该有记忆。魔骨封印神识,只为回归轮回秩序。我本不该醒。”
话音未落,那截魔骨骤然震颤,黑气暴涨,顺着经络疯狂侵蚀她的魂体。
她闷哼一声,身形剧烈晃动,双膝一软,几乎坠落莲心。
“不——!”小莲尖叫,想要冲上去护住她,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
就在这刹那,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光影自陈凡胸口浮现——那是心灯童子的幻影,通体由一点幽蓝火焰凝成,没有五官,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
它抬起虚幻的手,指向陈凡的心口,声音如风穿林:“你还记得吗?你说过,修仙太累,不如躺着吃饭。可为了她,你已经站得太久。”
陈凡浑身一震。
那一刻,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翻涌:藏经阁深夜的烛火,他翻着泛黄笑话集逗笑值夜弟子;山下行善归来的黄昏,他蹲在村口给老妪讲“阎王充会员”的荒唐段子;还有那次药园失火,他抱着昏迷的夜琉璃,在废墟边一句一句讲那些蠢到极点的冷笑话,只为让她眉头松一瞬……
他曾以为只是无心之举,不过是乱世里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可原来,每一次她听见他说话,哪怕不曾笑出声,净世莲根都会轻轻一颤,吸纳一丝金光。
那不是修为增长,而是愿力的沉淀——众生善意的回响,竟因一人之笑,悄然汇聚成了逆天改命的凭证。
他的眼眶红了,嘴角却扬了起来。
他不再试图解释,也不再嘶吼承诺。
而是缓缓盘膝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不堪的小册子。
封面斑驳,写着《藏经阁笑话集·第一卷》,边角都被磨出了毛边。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却平静:“从前有个阎王,判官问他:‘为啥好人下地狱?’阎王说:‘因为……他们没充会员。’”
三息寂静。
连风都停了。
然后,一声极轻、极细微的抽气声传来。
夜琉璃的嘴角,不可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陈凡翻开第二页,继续讲。
“有个书生想修仙,跑去问道祖:‘我能成仙吗?’道祖掐指一算:‘不能。’书生急了:‘为啥?’道祖说:‘因为你朋友圈点赞太少,功德不够。’”
这一次,角落里有个鬼差忍不住“噗”地笑出声,又赶紧捂嘴。
笑声虽轻,却如星火落入干柴。
净世莲猛然一震,九重花瓣齐齐舒展,金光如潮水般涌入夜琉璃体内。
那些被崔无泪以轮回簿强行抹去的记忆碎片,开始从灵魂的缝隙中渗出——
她看见自己蜷缩在幽冥寒渊,听着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笑话,第一次觉得冷得不那么刺骨;
她看见他在暴雨夜里守着莲株,一边咳血一边笑着说“今天新学了个段子”,声音比雷声还大;
她看见自己曾在梦中轻笑,醒来却发现眼角有泪——原来不是无情,是不敢动情。
“为什么……”她忽然开口,声音颤抖,“偏偏是我?”
她眼中泛起水光,不是悲伤,而是困惑到了极致的痛楚,“我不是净世莲体吗?天生无感无欲,不该贪恋温暖……可为什么,每次听到你的声音,我的心……就像要裂开一样?”
陈凡合上册子,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是能融化千年寒冰。
他没有回答。
陈凡合上《笑话集》,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斑驳的封面,仿佛在触碰一段被岁月尘封的温柔。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摇曳的莲光,落在夜琉璃颤抖的唇边。
“不是因为你特别,”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像是一把钝刀子缓缓划开开冥河上的雾霭,“是因为你愿意听我说话。”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心念一动,功德系统深处一道尘封已久的权限悄然开启——【道侣共享·溯忆模式】。
这不是兑换来的功能,也不是任务奖励,而是系统对“共生契”达到极致后自动解锁的禁忌之力。
它能将一人最深层的记忆具象化,投映于虚空中,让另一人亲历其情、共感其心。
一片幽蓝涟漪自陈凡眉心扩散,随即整个忘川河面倒映出无数光影碎片:
——藏经阁第三排书架后,少年扫地三年,衣衫褴褛,无人问津。
直到那一夜,她踏月而来,黑裙拖地,杀意凛然,只为偷取一本《玄阴诀》。
可就在她翻阅时,一包辣条从袖中滑落,她愣住,而躲在暗处的陈凡忍不住笑出了声。
——暴雨倾盆的深夜,药园屋檐下,她蜷缩着避雨,发丝湿透,脸色苍白。
他推门而出,手里拿着半块冷饼:“进来躲雨吧,别把地板弄脏了。”语气嫌弃,却顺手把唯一的干毯子盖在了她身上。
——她在演武场斩杀叛徒,血染长街,归来时默默坐在池边啃辣条。
他蹲在一旁嘀咕:“下次能不能别在饭点杀人?影响食欲。”她没说话,但第二天杀人的时间,改到了辰时三刻。
一幕幕琐碎如尘,却连缀成河。
夜琉璃怔怔望着虚空中的幻影,伸手触碰那个偷偷把辣条藏进袖口的自己。
指尖穿过的瞬间,一股剧烈的情感洪流冲破魔骨封锁——原来那些年她以为的冷漠与疏离,不过是害怕动情后的万劫不复。
“我……我想起来了。”她喃喃,声音微颤,“你说修仙太累,不如躺着吃饭;你说阎王也得完成绩效考核;你还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要去地府告状,让孟婆下岗再就业……”
泪水终于滑落,在半空中凝成一朵金色小莲,随风飘向陈凡。
就在此时,崔无泪猛然睁眼,轮回主簿在他手中发出刺耳哀鸣!
他双目赤红,怒吼如雷:“逆命者!你们妄图以情破法,扰乱轮回秩序——情劫即死劫!”
轮回笔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漆黑锁链,贯穿时空,直刺陈凡眉心!
那一瞬,连风都停滞,生死悬于一线。
然而,一道洁白莲光骤然横扫!
“铛——!”
轮回笔被狠狠击飞,坠入忘川,激起千层血浪。
众人惊骇回头。
夜琉璃已睁开双眼,眸中不再有迷茫与挣扎,只有一片清明如霜雪的杀意。
她缓缓起身,九重莲瓣环绕周身,每一瓣都铭刻着众生愿力。
“这一世,”她轻声道,却字字如剑,“轮到我护着他。”
系统提示在陈凡脑海中响起:
【共生契·轮回版】激活成功!
解锁能力:【共历百劫】——可同享转世因果,免受孟婆汤迷惑,共渡无量生死劫。
风铃童子的声音再度轻响,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斩道雷罚……只剩三日。”
远处,黑蛟老祖的咆哮震动幽冥:“小子!船备好了——咱们去拆了那天道碑!”
黄泉渡口,雾气弥漫。
一艘青铜巨舟静静停泊,龙角残缺,鳞片剥落,船身布满古老裂痕,仿佛承载过千次沉没与重生。
唯有那双嵌于船首的龙目,依旧炯炯如炬,望向彼岸不可言说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