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绝顶,罡风如刀,割裂云海。
七根雷柱拔地而起,直刺苍穹,柱体上铭刻着早已失传的古纹,每一道都似有雷霆蛰伏,随时将天地劈成两半。
紫微子残魂立于最高处,黑袍猎猎,眼窝中燃烧着幽紫色的魂火,他俯视下方渺小人影,嘴角扬起讥诮冷笑:“七器未齐,尔等蝼蚁也敢言登天?可笑!可悲!可诛!”
话音未落,天地骤然一静。
风停了,云凝了,连那翻滚的雷云也仿佛被无形之力按下了暂停的符咒。
紧接着,自东、南、西、北四方,自高天尽头、雪岭深处、冰渊之下、古庙废墟之中——七道苍老身影缓缓浮现。
他们步履蹒跚,衣衫褴褛,有的拄拐而行,有的凭气悬空,更有甚者仅剩残魂飘荡,靠一缕执念维系不散。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陈凡身上时,那千年的冰冷与死寂,竟如春阳融雪般悄然化开。
梦舟子站在最前方,左臂上的誓印已彻底消散,只余一道淡金痕迹,像是旧伤结痂后新生的肌肤。
他身后六人陆续现身——
第一位老者驼背如弓,手中铁杖点地,发出沉闷回响;
第二位盘坐虚空,双目闭合,身下浮现出一块碎裂的石碑虚影;
第三位浑身缠满符纸,口中低诵镇魂经,每走一步,便有一张符纸燃尽;
第四位肩扛一柄锈迹斑斑的铜铃,铃舌断裂,却仍随其心律轻轻颤动;
第五位怀抱一卷焦黑竹简,指尖抚过字迹时,竟有血泪从空洞的眼眶滑落;
第六位则全身笼罩在灰雾之中,唯有一只枯手伸出,掌心刻着一个“扫”字。
七人齐聚祭坛四周,围成圆阵,将紫微子隔绝于外。
小石头仰头望着这七道身影,怀中的《民声簿》剧烈发烫,仿佛回应着某种古老的召唤。
他猛地高举书页,声音虽稚嫩却穿透风雷:“他们本可继续沉睡……千年万年,只要不醒来,就不会痛,就不会悔。但他们选择了醒来!因为你们说错了——不是我们配不上天道,是你们忘了,天道之初,本就生于人心!”
白烛娘站了出来,盲眼朝天,手中火折子再度燃起幽蓝火焰。
她将最后一卷天律残典投入火中,纸页卷曲、焦黑、化为灰烬,却不落地,反而在空中盘旋飞舞,如同无数冤魂终得解脱。
“这次,烧的不是叛逆者。”她低声说道,“烧的是规矩,留的是人心。”
夜琉璃咬破舌尖,鲜血顺着唇角流下,在她胸前凝聚成一枚赤红印记——那是共生契全面激活的征兆。
她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身体摇晃,却被陈凡一把扶住。
“还能撑多久?”他问。
她勉强一笑:“三天……最多三天。但够了,只要你们能打开那扇门。”
陈凡点头,目光转向七老。
首位老者缓缓前行,铁杖顿地,声如洪钟:“我们守了千年,看尽兴衰,阅遍背叛。曾以为秩序即永恒,誓言即真理。可直到今日才明白……真正的补天之人,不在高台之上,而在泥泞之中。”
他抬起浑浊双眼,直视陈凡:“是你让石头流泪,让龙低头,让熄灭的心灯再次摇响。你不是来继承天律的,你是来改写它的。”
第二位老者伸手轻抚雷柱基座,指尖划过一道几乎不可见的裂痕,那是岁月也无法抹去的创伤。
“不是我们输了。”他说,声音平静如深潭,“是我们终于找到了该交托的人。千年来,我们怕乱,怕变,怕失控……可真正该怕的,是麻木,是遗忘,是把‘守护’变成囚禁。”
其余五老默然伫立,各自凝望着一根雷柱,仿佛在与久别的故人重逢。
风再起,卷动残云。
紫微子怒极反笑:“痴心妄想!区区凡人,也敢染指天律之基?你们以为唤醒几个残魂就能逆转乾坤?今日我便以断道雷焚尽七魄,教你们知晓——何为神罚!”
他双手高举,天空顿时裂开七道缝隙,紫色雷霆如巨蟒盘绕,蓄势待发。
就在此时,七老同时转身。
不是面向紫微子,不是摆出攻伐之势,而是各自缓步走向一根雷柱。
梦舟子伸手贴上东首雷柱,低语如风:“天律不该是枷锁……”
第二老将手掌覆于南方柱体,轻叹:“而是桥梁。”
第三老盘膝坐定西方,闭目道:“愿力不该被垄断……”
第四老倚靠北方雷柱,声音微弱却坚定:“它应归还给每一个愿意点亮微光的人。”
其余三人相继触柱,无声胜有声。
七道残魂开始发光,由黯淡转为炽烈,如同即将燃尽的星辰,要在最后时刻照亮整片夜空。
陈凡瞳孔微缩,忽然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你们要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
唯有七道苍老的声音,在风中交织成一首古老歌谣,歌词无人听懂,却让天地共鸣,让雷柱震颤,让织梦梭在陈凡腕间剧烈跳动,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即将降临的巨变。
紫微子面色剧变:“住手!你们疯了?这是自毁元神,永世不得超生!”
梦舟子回头看了陈凡一眼,那一眼中,有遗憾,有欣慰,也有千言万语化作的沉默。
然后,他笑了。
像一个终于卸下重担的老人。
“值得。”他说。
七道身影同时消散,化作纯粹的光流,注入七根雷柱。
刹那间——
天地失色。昆仑绝顶,风如死寂。
七道光流汇入雷柱的刹那,天地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连时间都为之停滞。
原本幽紫翻腾的雷霆尽数褪色,转为纯粹而炽烈的金色,如同晨曦初破永夜,照彻万古荒寒。
七根雷柱共鸣震颤,古老铭文逐一亮起,自地脉深处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然之力——那是愿力的源头,是千百年来无数凡人心念所聚,却被天律封锁、截取、垄断的原始意志。
陈凡立于祭坛中央,胸口剧烈起伏,指尖微微发颤。
他不是没有见过力量,可眼前这一幕,已超越了“强大”的范畴。
那是牺牲,是托付,是七位曾执掌补天之责的老者,用彻底的湮灭告诉他:你值得。
系统界面无声浮现,金光缭绕,文字逐行显现:
【七器共鸣条件达成】
【补天仪启动权限解锁】
【是否开启“登天阶”仪式?】
光字悬浮半空,每一个笔画都似由星辰熔铸而成,沉重如山岳压心。
陈凡还未伸手,紫微子便已癫狂怒吼:“愚不可及!自毁神魂,只为成全一个蝼蚁?!”他双目暴突,魂火炸裂般暴涨,双手猛然下压——
“断道雷,落!”
天空七次撕裂,七道紫黑色雷霆自九霄劈下,每一击皆锁定一根雷柱,其威势足以将整座昆仑劈为齑粉!
这是真正的神罚之雷,专断因果、斩灭命途,连轮回都能截断。
不能再等!
陈凡抬手欲点向那金色界面——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的瞬间,一道灰影从祭坛石缝中缓缓走出。
无人察觉它的来源,仿佛它本就存在于这片时空的褶皱里。
灰袍褴褛,手持一柄残旧尘缘帚,帚尖沾着不知多少世的尘埃与记忆。
它没有脸,却让人感到一种熟悉的悲悯。
它走向陈凡,脚步无声,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背对着本体站定。
两道身影,一实一虚,背靠而立,如同撑起天地的支柱。
风,忽然停了。
雷云凝滞,第七道断道雷悬于半空,距离雷柱仅三寸,却再也无法落下。
就在这死寂般的僵持中,一道瘦小的身影冲了出来。
是小砚台。
他满脸泪痕,怀里紧紧抱着九卷泛黄的笔记,纸页边缘已被摩挲得卷曲发黑。
他曾是个不起眼的抄经童,沉默寡言,唯有在陈凡指点下才第一次写出完整的符咒推演。
如今,他跪倒在祭坛前,双手高举笔记,声音嘶哑却清晰:
“这一级台阶,请让我来铺!”
话音落,火焰自他掌心燃起。
不是法术,不是神通,而是最原始的燃烧——以心为引,以魂为薪。
九卷笔记在烈焰中卷曲、焦化,字迹飞升,化作万千光点,如星雨洒向苍穹。
那些曾记录过陈凡批注、演算、草图的纸页,此刻竟引动了某种跨越时空的共振。
银河倒垂。
虚空中,一级阶梯轮廓悄然浮现,通向云海之上那扇始终闭合的青铜巨门——
小砚台低头笑了,嘴角沁出血丝。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晨雾遇阳,正一点一点消散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