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破灭的闹剧,如同一场飓风,一夜之间刮遍了整个云台城。
玄天道的威信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道观,如今门可罗雀,甚至时常有愤怒的民众在门口丢掷秽物。
但顾长生预想中的偃旗息鼓,并未发生。
相反,玄天道用一种更恶毒决绝的方式,展开了报复。
三日后,一张由玄天道和云台城府衙联合署名的告示,贴满了全城。
告示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血,让本就风雨飘摇的云台城,彻底坠入绝望的深渊。
告示宣称:因妖人作祟,魔气侵染,云台城所有凡俗粮食皆已污秽,唯有经天尊赐福的“神粮”方可食用,否则必将遭受瘟疫天谴。
而所谓的“神粮”,价格赫然是市价的三倍!
与此同时,府衙下令封锁所有城门,严禁任何外地粮食入城。
违者,以“通魔”论处,格杀勿论!
一时间,城内所有粮铺尽数关门。
唯一能买到粮食的地方,只剩下城中那几座属于玄天道的“赐福粮仓”。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以全城百姓性命为要挟的敲骨吸髓。
“他们疯了!他们怎么敢!”
四海客栈内,云梦璃看着探子送来的情报,那张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愤怒。
这已经不是骗局了,这是在草菅人命!
然而,更让她无法理解的,是顾长生的反应。
“传令下去,让商队跟着抬价。”
顾长生靠在窗边,看着楼下因恐慌而变得混乱的街道,语气平静得可怕。
“玄天道卖三倍,我们就卖两倍。但必须限量,每日只卖一百石。”
“顾大人!”
云梦璃再也忍不住,她冲到顾长生面前,那双清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
“你......你怎么能助纣为虐!城里的人快要饿死了!”
“你不是说要救他们吗?这就是你的救法?”
她情绪激动,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顾长生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深邃得让她心慌。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非人的冰冷理智。
“救一人,是慈悲。”
“救一城,是功德。”
“但扬汤止沸,终究无用。”
“我要的,是釜底抽薪。”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下方那些因抢不到粮食而扭打在一起的百姓。
“你看,他们的愤怒就像壶里还没烧开的水,虽然在冒泡,却还不够烫。”
“光有失望远远不够。我需要他们的愤怒变成绝望,需要他们的绝望变成不顾一切的仇恨!”
顾长生转过身,直视着云梦璃那双写满了不可置信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不是在看他们受苦。”
“我是在给他们添最后一把火,锻造一把足以斩断神像,斩断这不公世道的刀。”
“这把刀,是民意。”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劈在云梦璃的灵魂深处。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恐惧。
那不是对“魔头”的恐惧,而是对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却无比强大,又冷酷到极致的“帝王心术”的恐惧。
他视人命为棋子,视苦难为工具。
他的眼中没有善恶,只有目标。
他走的是一条用无数人的血泪铺就的,通往至高权力的修罗之路。
云梦璃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质问,在这番逻辑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因为她悲哀地发现,他说的是对的。
只要玄天道和官府的根基还在,任何施舍都只是暂时的。
唯有让百姓自己站起来,用自己的拳头砸碎那吃人的神像,才能迎来真正的天亮。
可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接下来的几日,云台城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粮价一日一涨,城中能吃的树皮、草根,甚至观音土,都成了百姓争抢的活命之物。
饿殍越来越多,街道上随处可见倒毙的尸体。
绝望与死气,笼罩着这座曾经繁华的城市。
而顾长生的商队,每日放出的那一百石“平价粮”,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就像一根吊在所有饥民眼前的胡萝卜,让他们看得到希望,却又永远无法真正触及。
这种求生不得的折磨,将他们心中对玄天道和官府的怨恨,催化到了极致。
他们不恨顾长生,反而将他当成了唯一的救星。
他们只恨那些堵住了城门,不让这位“善人”的粮食大批量运进来的狗官和妖道!
终于,在断粮的第七日,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断了。
城西,一户贫苦人家的五岁孩童,因为饥饿,实在忍不住,翻墙进入了附近一座玄天道观,偷了一个供奉在神像前的,早已干硬的馒头。
他还没来得及跑出门,就被巡逻的道兵抓住。
道兵们为了杀鸡儆猴,竟将那瘦弱的孩童,当着所有人的面,活活打死在道观门口!
他们将孩子的尸体,像扔一条死狗一样丢在街上。
那冰冷的馒头,还死死地攥在孩子那早已僵硬的小手里。
这件事成了引爆整座火山的最后一粒火星。
孩子的母亲,一个早已被饥饿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妇人,抱着孩子冰冷的尸体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凄厉哭嚎。
那哭声点燃了周围所有人心中的怒火。
“他们不给我们活路!”
“连孩子都不放过!这他娘的还是神仙吗!”
“跟他们拼了!冲进去抢粮食!”
一个饿红了眼的汉子,从地上抄起一块板砖,第一个冲向了道观的大门。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越来越多绝望的百姓,自发地汇聚起来。
他们手里拿着木棍、石头......所有能找到的武器。
他们的眼中再无半分对神明的敬畏,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才有的疯狂与仇恨。
人潮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咆哮着冲向了城中那座最宏伟的道观,冲向了那座威严的府衙。
四海客栈,二楼。
顾长生依旧站在窗边,神色平静地俯瞰着楼下那片由愤怒与绝望汇成的黑色潮水。
云梦璃站在他身后,看着那一张张扭曲而疯狂的脸,听着那一声声发自灵魂深处的怒吼,娇躯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景象。
那不是军队,却比任何军队都更让人心悸,因为他们无所畏惧。
顾长生转过头看向她,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他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语气,轻轻说道:
“你看,水开了。”
“我的刀,也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