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雪裹着风，砸在林旺生家土坯房的窗纸上，“沙沙”响得像野地里的兔子跑动的声音。
屋里很暖和，土砖砌的炉子膛里的硬柴烧得“噼啪”，火星子蹦到炉子台上，又被用扫帚扫回去。
土炕上炕桌不大，摆着一碟咸萝卜、几块烤的酥脆的麦饼子，还有个豁口的粗瓷酒壶——是李二柱用三张兔皮从镇上常培之建设的杂货店里换的劣酒，酒很浊，却很烈，喝一口能从喉咙烧到心口，最能驱寒。
围着炕桌的，都是村里领到枪的汉子。林旺生靠炕头坐着，手里摩挲着前段时间领到的步枪，枪支被他保养的很好。
这年月农村没别的乐子，往常都在冬闲时男人们聚一起，除了骂天旱、骂政府、说说谁家的小媳妇好看、叹收成，就没啥话题可聊了，今年还可以聊聊枪的事了。
“旺生哥，你打狼的那枪法，我瞅着真服气！”李二柱端起酒碗，酒洒了半碗在裤腿上也不在意，他很没有底线的夸着。
林旺生咧嘴笑，喝了口酒，辣得直吸气：“还不是训练时队长教的好。以前见狼得往屋里躲，现在有这玩意儿，腰杆都直了。”他拍了拍枪身，声音里的自豪藏不住——前晚狼群进村叼走了两只羊，他和老周各开一枪，狼就窜没影了，现在村里再没人说“怕狼”。
老周放下酒碗，摸了摸下巴的胡茬，叹了口气：“这些天咱们总在村周围转，附近的兔子这些被咱们打的差不多了，这些狼在外面找不到吃的才进村的。也不是办法。等咱们把这群狼处理了就去远一点的地方打猎吧。”
几人越聊越畅快，酒喝得也快。李二柱突然一拍大腿，眼睛亮了：“我听开商店老板说，祁连山那边山深，猎物多着呢！有狼、有野猪，运气好还能打着熊！咱凑些人去，说不定能打够野味，换钱换布，还能给娃买糖吃！”
老周皱眉头：“祁连山离咱这儿好几天路程，雪深路险，还可能和当地猎户发生冲突。”
“怕啥？”林旺生酒精上头，坐直身子，枪往怀里挪了挪，“咱这么多人，都有枪，他们有枪咱们的枪是摆设吗？附近村子拿枪的人不少，咱多联络些，凑个大队伍，就算遇着事，也能拼一拼。总不能为了顾这顾那，让家里人饿肚子！”
这话说到了汉子们心坎里。李二柱当即拍板：“我明天就去邻村联络！”王铁蛋也应：“我认识好几个汉子，早想多打些野味了！”老周看了看众人，也点头：“行，我跟你们去，祁连山的路我熟，能带路。”
一伙莽夫的长途打猎计划就这么草草的制定了。
第二天天没亮，林旺生就揣着窝头、背着枪，跟李二柱、老周往邻村走。雪没脚踝，走一步陷一步，风刮在脸上像刀割，可三人却走得急——早一天联络，就能早一天打猎贴补家用。
邻村的张大是因受伤退下来的排长，听了来意，当即应下：“我跟你们去！咱村还有五个拿枪的，半个时辰内集合！”没半天，他们就联络了二十多人；三天后，附近十几个村凑了两百多号汉子，都背着枪，腰挂子弹袋，活像支小队伍。
出发那天，村口挤满了人。林旺生妻儿给林旺生塞了包干粮和少量的钱币，反复叮嘱：“别逞强，打不着野味也没关系，早点回来。”林旺生点头，却没说出口——他想多打些猎物，让家里过个好年。
队伍浩浩荡荡往县城走去，一路上又遇到不少猎人，有从东边来的，有从西边来的，走到县城时，竟凑了上千人。
他们所在县是一个小县城，就一条主街，以前冷清得很，现在却被猎人挤满了——汉子们穿着皮袄，背着枪，在饭馆里喊着要“炖肉”，在客栈里拼房间，还有人把枪靠在墙根，坐在房间地上吃干粮，子弹袋敞着口，看着吓人。
县警察局的王局长急得直转圈。以前县城就几个小偷小摸，现在上千个持枪汉子，麻烦事一桩接一桩：前天两个猎人抢客栈房间，拿枪托互砸；昨天有人喝醉了，举着枪在街上游荡，吓得老百姓关紧门；今天又有人为了“谁先见的野兔”吵得要开枪。
王局长不敢耽搁，赶紧给金城警察厅发电报：“老大我这里聚集持枪猎人数千，治安混乱，恐生事端，请速指示！”
电报传到金城时，常敬之正和林锡光看水利图纸。甘肃这几年旱得厉害，他们想开春修水渠，可眼下猎人的事更急。林锡光皱着眉：“这么多持枪汉子，要是闹起来，不好收拾。”
常敬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缓缓道：“不能怪他们。甘肃连年灾荒，庄稼绝收，农民们没粮，只能靠打猎活命。要是拦着，他们没活路，才真会闹乱子。”
他顿了顿，又说：“这样——划定打猎区域，让培之出动运输公司把他们就近送去祁连山、岷山、北山、贺兰山等地吧，让这帮人远离县城；再派军队去巡逻，防止他们之间互相起冲突。”
林锡光点了头。命令很快传到各地，王局长那里也不例外，在收到通知后赶紧组织警察贴告示、劝猎人进山。
林旺生他们也跟着大部队乘着常培之组织的马车往祁连山那里走去。每个县城都在发生这一幕。
……
“都别动！”老周压低声音，举枪瞄准，“旺生打最前面的，二柱打左边的，铁蛋打右边的，听我口令！”
林旺生屏住气，枪托抵着肩，准星对着狼的脑袋。那狼灰毛，在雪地里格外显眼，正大口啃肉，没察觉危险。“开枪！”老周喊了一声，三声枪响在山谷里回荡，最前面的狼直挺挺倒地，左边的狼被李二柱打中腿，嚎叫着跑，又被老周补了一枪，右边的狼窜进树林，王铁蛋没打中，只能看着它跑。
汉子们欢呼着冲上去，李二柱踢了踢狼尸，兴奋地喊：“死透了！咱今天打着三只狼！”老周蹲下来摸狼皮：“这皮厚实，能卖不少钱，晚上烤狼肉吃！”
那天夜里，篝火在山里亮起来，狼肉在火上烤得滋滋响，香味飘得老远。林旺生咬了口狼肉，虽然柴，却比窝头香多了——他觉得，这趟祁连山，没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