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磊握着那早已变成了忙音的话筒,呆呆地僵在原地。
许久,许久。
他才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用那只剧烈颤抖的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终于确信,这一切,不是幻觉!
她,答应了。 她真的,愿意见他!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像火山一样,从他的心底,喷薄而出!
他冲回那间破败的出租屋,冲到王芳芳的床前,一把抓住她那冰冷的手,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剧烈的颤抖和哭腔!
“姐!!”
“我们……我们有救了!”
……
半个小时,对张磊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像一眨眼那么短暂。
他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那身他唯一的、还算体面的廉价西装。他对着那面破裂的镜子,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领,试图将自己身上那股属于失败者的颓丧和狼狈,都彻底地掩盖下去。
“姐,你在这里等我,锁好门,千万不要出去。”
“……好。”王芳芳虚弱地点了点头,她看着他那张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兴奋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张磊没有再多说,他冲下楼,一路狂奔,终于在约定的时间前,赶到了村口那家,整个石牌村唯一还算“上档次”的“石牌饭店”。
他站在饭店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因为剧烈的奔跑和更剧烈的紧张,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一股巨大的窘迫感,瞬间将他淹没。他连请人家喝杯茶的钱,都没有。
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一辆黑色的、线条流畅的奥迪A8,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窗缓缓地降下,露出了林雪那张清冷如雪、不带一丝感情的、完美的侧脸。
她没有下车,只是微微侧过头,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上车。”
张磊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就下意识地,拉开了后排的车门,钻了进去。
车里,开着恒温的暖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和他身上那廉- 价的汗酸味截然不同的、高级皮革和淡淡香水混合的清冷气息。
“林……林总。”张磊坐在那柔软得能将人陷进去的真皮座椅上,显得是那么的局促和不安,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说吧。”林雪没有看他,只是目视着前方,声音,和这车里的空气一样,清冷,而疏离,“我只有十分钟。”
张磊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他深吸了一- 口气,强迫自己那颗因为紧张而快要炸开的大脑,冷静下来。
“林总,我知道,我今天来找您,很冒昧,也很唐突。”他没有绕任何弯子,直接将自己最卑微的姿态,摆在了她的面前,“我现在,确实是走投无路了。我……我需要您的帮助。”
林雪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自己的膝盖,像是在等待着下文。
“我被我之前的合伙人,陷害了。”张磊的语速极快,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她利用职务之便,挪用了公司大量的资金,并且,将所有的债务和法律风险,都推到了我这个法人代表的身上。”
“就在今天早上,她动用关系,举报我偷税漏税。税务局的人,刚刚查封了我们公司,冻结了我们所有的账户,并且带走了我们所有的资料。她……她是想让我,把牢底坐穿。”
“所以,”林雪终于转过了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澜,“你找我,是想让我帮你打官司?”
“不!”张磊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惨烈的笑容,“我没有证据。所有的账本,都被她做得天衣无缝。就算打官司,我也必输无疑。”
“那你找我,是为了什么?”林- 雪的眉头,微微蹙起。
“我找您,不是为了讲道理。”张磊看着她,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簇绝望的、却又无比疯狂的火焰,“我是想请您,用您的‘势’,来压她的‘势’!”
“您在峰会上说过,未来的商业战争,是数据战。但我跟您说过,在这个泥沙俱下的江湖里,最管用的,永远是‘江湖规矩’!”
“而现在,她,就在用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江湖规矩’,来追杀我!”
“她能找到省城税务局的关系,我相信,您,一定能找到比她,更大的关系!”
“您不需要帮我证明清白,您只需要,帮我,争取一点点时间!只要能让税务局那边,暂时停止对我的调查,只要能把我的账户解冻!剩下的,我自己来!”
“我张磊,用我这条命跟您保证!不出三个月,我一定能在这座城市,重新站起来!到时候,您今天对我的这份恩情,我张磊,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一定报答!”
他说完,便再也没有任何犹豫,“扑通”一声,就在这辆奢华的、空间宽敞的轿车里,重重地,跪了下来!
一个男人的尊严,在这一刻,被他亲手,踩得粉碎!
车里,死一般的寂d静。
只有张磊那因为屈辱和激动而变得无比粗重的呼吸声。
林雪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将所有的身家性命和未来,都押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也没有任何的怜悯或同情。 只有一种,棋手看着一颗有趣的、出乎意料的棋子时,那种充满了探究和审视的、绝对的冷静。
许久,许久。
她才缓缓地,从自己那个精致的手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她没有让张磊起来,就那么让他,跪在自己的面前。
她当着他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王叔叔吗?”她的声音,瞬间就从刚才那种冰冷的、商业化的语调,切换成了一种晚辈对长辈特有的、带着一丝亲昵和撒娇的甜美,“我是小雪啊。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了一个爽朗的笑声。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您打听个事儿。咱们市税务稽查队,是不是有个姓王的队长,叫王珂?”
“……对,对。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刚来省城创业,年轻人,不懂事,可能在税务上,有点小小的疏忽,被王队长他们给盯上了。”
“……嗯,公司名叫‘磊芳’。您看,能不能,跟王队长那边打个招呼,让他们……高抬贵手?这孩子,人不错,是个做事的料。我不想让他,就这么被一些乱七八糟的误会,给毁了。”
“……哎呀,那就太谢谢您了,王叔叔!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访!替我向阿姨问好啊!”
电话,挂断了。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她甚至都没有提“偷税漏税”那几个字,只是用一句轻描淡写的“小小的疏忽”和“乱七八糟的误会”,就将这场足以将张磊送进地狱的灭顶之灾,给定了性。
张磊跪在地上,听着她那云淡风轻的对话,心里,掀起了比当初见到李佳一个电话就摆平工商所,还要强烈一百倍的、惊涛骇浪!
这,才是真正的“势”! 这,才是真正的,金字塔顶端的力量!
“起来吧。”林雪放下手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重新恢复了那种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腔调。
张磊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你的账户,明天早上九点之前,会解冻。”林雪看着窗外,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至于那些被带走的‘作案工具’,半个小时之内,会有人,亲自给你送回来。”
“还有,”她转过头,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商人特有的、精明的光芒,“你之前在峰会上说的那些,关于‘江湖规矩’和‘数据体系’结合的观点,我很感兴趣。”
她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了一张名片,和一支笔,在名片的背面,飞快地写下了一个名字和电话。
“这是‘宏业食堂’的采购总监,陈经理。他们下个星期的供应商招标会,我已经帮你打过招呼了,给你留了一个名额。”
她将那张名片,递到张磊的面前。
“我救了你一次,也给了你一个,能让我看到你价值的机会。”
“但是,机会,只有一次。”
“能不能抓住,让那- 些所谓的‘江湖规矩’,变成真正能落地的、赚钱的生意,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别让我失望。”
说完,她便再也没有多看张磊一眼,对着前排的司机,冷冷地吩咐道:
“停车。”
车子,缓缓地,停在了那个依旧人来人往的、嘈杂的村口。
“下车吧。”
张磊握着那张,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的名片,如同在梦中。
他甚至都忘了说一句“谢谢”,就那么浑浑噩噩地,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当他重新站在那片熟悉的、充满了霉味和贫穷气息的土地上时,那辆黑色的、如同幽灵般的奥迪A8,已经悄无声息地,汇入了远处的车流,消失不见。
他低着头,看着手心里那张,承载了他全部希望的、小小的卡片。
又抬起头,看了看远处那片,被高楼大厦和无尽车流所构筑起来的、巨大的、冷漠的钢铁森林。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经和那个,名叫林雪的女人,和她所代表的那个,他曾经连仰望都没有资格的世界,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活下来了。 用一种,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戏剧性的方式。
而这场由他的“天之骄女”,亲手为他拉开的、名为“重生”的大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