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废观”四字,如同催命的符咒,悬于狄仁杰心头。日影西斜,距酉时已不足一个时辰。李元芳领命而去,内卫的精锐如同无声的潮水,涌向神都城外西、北方向的荒郊野岭,重点排查那些年久失修、人迹罕至的废弃道观。
狄仁杰坐镇府中,看似平静,心中却在飞速盘算。他面前铺开着神都周边详尽的山川形势图,指尖划过一个个可能的地点。
“大人,”一名负责分析的内卫禀报,“根据记载及当地耆老口述,神都西、北方向,规模较大、且足够隐蔽的废弃道观共有三处。城西二十里,‘玄都观’,毁于前朝战火;城北十五里,‘清虚观’,因山体滑坡半毁,香火早绝;还有一处是城西北三十里外的‘玉阳观’,最为偏远,据说前朝曾有王爷在此修道,规模不小,但已荒废超过甲子。”
玄都观,清虚观,玉阳观。狄仁杰的目光在这三个名字上逡巡。
“传令元芳,分兵三路,同时监控这三处!重点排查车辙、马蹄、脚印等新鲜痕迹,以及观内是否有人员活动的迹象。但切记,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是!”
命令迅速传出。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狄仁杰府邸内的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反复推敲着“寒蝉”及其同党的意图。仅仅是接头?交接物品?还是……有更危险的图谋?穆青阳虽败,但其党羽残存,若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
酉时初刻,日落西山,暮色渐浓。
第一份回报来自城西玄都观:“回禀阁老,玄都观内外勘查完毕,并无近期人迹,亦无车马痕迹。”
紧接着,城北清虚观也传来消息:“清虚观半塌,内外搜寻,未见异常。”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聚焦在最后一路——城西北的玉阳观。
终于,在酉时二刻,李元芳亲自发回的密报到了!信鸽带来的绢帛上字迹仓促却清晰:
“大人!玉阳观有发现!观后隐蔽山道有新鲜马蹄印,观内主殿虽破败,但偏殿一角有临时清扫痕迹,并发现残留的香烛灰烬,以及……数枚与‘寒蝉’传递信息所用相同的腊丸残壳!此处定然是他们约定之地!末将已命人封锁所有进出道路,布下天罗地网!”
玉阳观!果然是这里!
狄仁杰精神大振,立刻下令:“通知元芳,严密监视,放人进去,待其与接应者接触,或有所行动时,再行收网!务必擒获所有在场之人!”
“是!”
夜色,如同巨大的墨色幕布,缓缓笼罩了玉阳观。荒山野岭,古观残破,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内卫们如同暗夜的精灵,隐没在断壁残垣与枯树荒草之中,屏息凝神。
亥时初,约定的时间已过一刻,观内依旧寂静无声,只有山风吹过破窗发出的呜咽。
就在李元芳几乎要怀疑判断是否有误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并非山风所致的窸窣声,从观外那条隐秘的山道传来!
来了!
所有潜伏的内卫瞬间绷紧了神经。
只见两道人影,牵着马,小心翼翼地摸黑而来。他们身着夜行衣,面罩黑巾,行动间透着谨慎与鬼祟。二人进入玉阳观残破的山门,并未进入主殿,而是径直走向那处被发现有痕迹的偏殿。
偏殿内,早已有一人等候。借着透过破窗的微弱月光,隐约可见此人同样黑衣罩体,背对门口,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李元芳伏在暗处,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殿内。只见那两名后来者与等候之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由于距离和风声,听不真切。随即,等候之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锦囊,递给了其中一名后来者。
后来者接过锦囊,入手一沉,显然内装重物。他迅速打开检视了一眼,虽然光线昏暗,但李元芳凭借过人的目力,隐约看到锦囊内闪烁着一抹温润而尊贵的莹白光泽!
是玉?!如此形制,如此光泽……难道是……?
一个惊人的念头划过李元芳脑海——传国玉玺已被陛下收回,此物难道是……仿造的赝品?抑或是……其他关乎国体的重要印信?
交接完成,那两名后来者不再停留,收起锦囊,转身便欲离开。
“动手!”李元芳不再犹豫,一声令下!
“咻咻咻——!”数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夜空,打破了山野的死寂!
“内卫办案!束手就擒!”埋伏在四周的内卫如同神兵天降,瞬间从黑暗中涌出,刀光闪烁,将偏殿出口及那两名后来者团团围住!
那两名后来者大惊失色,仓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刀,背靠背做出抵抗姿态,显然也是悍勇之辈。
而殿内那名等候交接的黑衣人,在响箭破空之时,身体猛地一僵,竟不向外逃,反而猛地向偏殿深处那布满蛛网与灰尘的神龛后撞去!
“哪里走!”李元芳岂容他逃脱,身形如电,直扑殿内,链子刀化作一道银龙,直取对方后心!
那黑衣人听得身后恶风不善,无奈只得回身格挡,“当”的一声,兵刃相交,火星四溅!借着这瞬间的交手,李元芳看清了对方在黑巾之上露出的那双眼睛——虽刻意掩饰了神色,但那轮廓,那眉宇间的些许特征……
是他?!李元芳心中剧震,手下却毫不容情,链子刀攻势如潮,逼得对方连连后退。
殿外,那两名后来者在内卫的围攻下,虽奋力抵抗,但寡不敌众,很快便被制服在地,锦囊也被顺利缴获。
殿内的战斗也接近尾声,那黑衣人武功虽不俗,但远非李元芳对手,数招之后,便被链子刀缠住兵刃,李元芳顺势一脚,将其踹翻在地,两名内卫上前死死按住,扯下了他脸上的黑巾!
月光照亮了那张因惊恐而扭曲,却依旧能辨认出的脸——赫然是那位一直被认为只是被利用、甚至可能不知情的吏部郎中,张蕴!
竟然是他!他一直深藏不露,甚至可能才是“寒蝉”在宫外真正的核心人物!那“墨韵斋”的棋局,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传递信息,更是为了掩护他今夜的行动!
“张蕴!果然是你!”李元芳厉声喝道,“这锦囊之中,是何物?!”
张蕴面如死灰,闭口不言。
李元芳不再多问,拿起从那两名后来者身上搜出的锦囊,解开系绳,将其中之物倒在掌心。
那并非玉玺,而是一枚雕刻着蟠龙钮、通体莹白、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玉佩!玉佩正面,赫然刻着两个古朴的大字——“承乾”!
承乾?!这……这是太宗皇帝贞观年间,太子承乾的印信之物?!虽非传国玉玺,但亦是代表李唐皇室正统、极具象征意义的信物!
他们寻找、交接此物,意欲何为?难道还想拥立什么拥有李唐血脉的“承乾”之后不成?
李元芳心中骇然,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必须立刻禀报狄仁杰。他命人将张蕴及两名活口严密看押,收缴所有证物,即刻押解回城。
当李元芳带着缴获的“承乾”玉佩与被擒的张蕴回到狄府时,已是子夜时分。
狄仁杰拿着那枚“承乾”玉佩,在灯下反复观看,面色凝重至极。
“承乾……承乾……”他喃喃自语,“太子承乾早年被废,其后人亦多流散。此物重现,绝非偶然。元芳,我们恐怕……又触及了一个更深、更久远的秘密。”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要穿透这无尽的黑暗。
“穆青阳,‘金鳞先生’,效忠的或许并不仅仅是故太子李贤……他们的根,或许扎得更深,直指那场数十年前的宫廷秘辛……这‘寒蝉’之局,恐怕还未到终章。”
神都的夜,更深了。而一场跨越时空的阴谋,似乎才刚刚露出它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