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的秋意愈发浓重,天空时常布满铅灰色的云层,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内卫府内的气氛,也随之紧绷到了极致。
李元芳调派的便衣精锐,已如同滴水入海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万象神宫周边的街巷、店铺乃至民居之中。他们伪装成更夫、小贩、乞儿,或租住在临街的阁楼,日夜不息地监视着宫墙外的每一寸土地,任何试图在夜间靠近或窥探宫禁的可疑身影,都难逃他们的眼睛。
然而,“青鸾”组织仿佛彻底沉寂了下去。苏瑾恢复了那规律到刻板的作息,乐器行再无陌生访客,甚至连之前若隐若现的“影”也如同人间蒸发。那份被篡改又“更正”的密令,似乎石沉大海,未能激起预期的波澜。
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让狄仁杰更加警惕。
“大人,他们会不会……放弃了?”李元芳难免生出这样的猜测。连日的高度紧张,却无实质进展,令人心焦。
狄仁杰立于签押房那幅巨大的神都舆图前,目光久久凝视着万象神宫的位置,缓缓摇头:“不会。谋划如此之久,牵扯吐蕃,图谋宫禁,岂会因一时疑虑便轻言放弃?这平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蛰伏。他们在等,等一个他们认为最安全、或者说,我们最松懈的时机。”
他转过身,看向李元芳:“元芳,越是此时,越不能放松。传令下去,所有监控人员,分作三班,轮替休息,务必保持精力。尤其是朔日(初一)前后几日,需得十二万分警惕。”
“是!”李元芳领命,又道:“只是……若他们真按兵不动,我们难道要一直耗下去?”
狄仁杰踱步至案前,手指拂过那枚冰冷的黄铜钥匙和绘有神秘纹路的玉珏,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他们耗得起,我们却未必。别忘了,吐蕃的线索如同悬顶之剑。我们在神都与‘青鸾’周旋,吐蕃那边,未必没有相应的动作。”
他沉吟片刻,决然道:“不能只守不攻。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打破僵局,逼他们动起来的契机。”
“大人的意思是?”
“那份假计划中,不是提到了‘新型号夜巡灯球’吗?”狄仁杰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既然我们放出了风声,那就不妨……让它变成真的。”
李元芳一愣:“真的?大人,这……”
“非是真正用于宫禁之物。”狄仁杰解释道,“让阎立德大匠,紧急赶制一批外形奇特、能发出特定光芒的灯球,数量不必多,三五盏即可。在朔日前夜,于万象神宫外围几处并非要害,但能从宫外观察到的位置,短暂点亮片刻。”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举有三重用意:其一,向‘青鸾’示警,或者说,确认——看,你们截获的计划是真的,灯球确实存在,宫内确有‘演练’;其二,试探他们的反应,若他们急于核实或调整部署,必会露出马脚;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扰乱其判断。真正的‘青鸾巡幸’行动,绝不会以如此显眼的方式发出信号。我们此举,是要让他们疑神疑鬼,搞不清这‘灯球’究竟是宫内的例行安排,还是我们设下的圈套。”
李元芳恍然大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让他们陷入猜疑的泥沼!”
“正是。”狄仁杰点头,“同时,加强对苏瑾的监控。若‘青鸾’高层看到灯球,很可能会通过他这条线,进行最后的确认或指令变更。”
“末将明白!这就去安排阎大匠制作灯球,并部署点亮事宜。”
阎立德接到指令后,虽不明深层意图,但知事关重大,亲自督造,不过一日功夫,便制成了五盏造型古朴、却能投射出幽蓝色清冷光晕的特制灯笼。
朔日前夜,亥时初刻(晚上九点)。
万象神宫东南、西北两处宫墙外的街角,三盏幽蓝色的灯球在夜空中悄然亮起,光芒并不刺眼,却足以让在特定角度观察宫禁的人清晰看见。它们持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便又悄然熄灭,仿佛只是夜间巡逻士兵一次寻常的装备测试。
这一夜,内卫所有明暗哨探都瞪大了眼睛。
下半夜,负责监控苏瑾的内卫传回急报:丑时二刻(凌晨一点半),原本早已歇息的苏瑾,其卧房的灯光突然亮起片刻,虽然很快熄灭,但窗帘缝隙后,有人影短暂晃动!
“他动了!”李元芳精神大振。
紧接着,对书画铺的监控也传来消息:天色未亮,那名失踪数日的老道士,竟再次出现在书画铺附近的巷口,虽然只是佯装路过,但其目光数次扫向书画铺的方向!
“果然坐不住了!”狄仁杰接到禀报,眼中精光湛然,“传令,收缩对老道士的监控网,但先不要动他。我要看看,他或者苏瑾,下一步会如何联系!”
然而,老道士依旧狡猾,在巷口徘徊片刻后,并未进入书画铺,而是混入清晨出城的人流,再次失去了踪迹。
苏瑾则在次日,如同无事发生般准时上值,只是其眼底深处,难以掩饰地带着一丝血丝与疲惫。
“他们在犹豫,在确认。”狄仁杰判断道,“灯球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步骤。现在,压力来到了他们那一边。”
他走到窗边,望向皇城方向。今日,便是朔日。
“元芳,吩咐下去,今夜,便是见分晓之时。所有人,按计划行事。重点监控万象神宫各门,尤其是……图纸上标示的那几处可能的机关接入点!”
“是!”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绒幕布,缓缓笼罩了神都。今夜的风格外凛冽,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窃窃私语。万象神宫在夜色中巍然矗立,宫灯如星,与往常并无二致。
但在那看不见的阴影里,无数双锐利的眼睛已然睁开,内卫的铁网,已悄然张开。狄仁杰坐镇内卫府,静听着各方传来的讯息,如同稳坐中军帐的统帅。
他在等待,等待那条被惊扰的“青鸾”,在焦躁与疑虑中,最终忍不住振翅扑向罗网的那一刻。
子时将近,夜愈发深沉。突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内卫府的寂静,一名哨探疾奔而入:
“报——!大人!发现可疑人物,试图从西侧夹道靠近神宫墙根!”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