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木家东厢房的煤油灯早已吹熄。
木建国和王晓娟并排躺在炕上,宝儿在两人中间睡得正香。
黑暗中,王晓娟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面朝木建国,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还没散尽的兴奋和好奇:
“建国,你睡了吗?”
木建国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白天干活累得够呛,眼皮直打架。
王晓娟却毫无睡意,用手肘轻轻捅了捅他:
“哎,你说……建军今天那反应,是不是……心里头有人了?”
木建国清醒了些,在黑暗中皱了皱眉:
“谁知道他……整天闷葫芦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张婶介绍多好的条件,他愣是给拒了,也不知道咋想的。”
语气里带着点对弟弟“不识好歹”的埋怨。
王晓娟“啧”了一声,一副“你这男人真不懂”的语气:
“你懂啥呀,就是因为心里有人了,才看不上别人呢。
你瞧他那样子,脸憋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一看就是有事儿。
我敢打赌,肯定是在北京照顾二丫的时候,认识了啥人。”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声音里充满了女人的八卦欲:
“哎,你猜猜,会是个啥样的姑娘?能让建军这么死心塌地的,连张婶侄女那样的都看不上?会不会……也是个大学生?长得特别俊?还是家里特有背景?”
木建国听着妻子叽叽喳喳的猜测,心里那点困意也散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也翻了个身,面朝王晓娟。
黑暗中,他精准地摸索到妻子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一把握住。
他的手粗糙、温热,带着常年干活的茧子。
王晓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瞎猜那些有啥用。”
木建国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甭管那是啥天仙似的姑娘……”
他顿了顿,手指用力捏了捏妻子的手心,语气带着点笨拙的温柔:
“在我眼里,谁都比不上你。”
王晓娟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咚”地一声,跳得又重又响。
黑暗中,她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幸亏屋里黑,谁也看不见。
她和木建国结婚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出这么……这么肉麻的话。
这个平日里嘴笨、的男人,竟然……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羞涩瞬间冲遍她全身。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眼眶有点发酸,心里却像揣了个小火炉,暖烘烘的。
木建国说完那句话,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掩饰性地补充道:
“……赶紧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但他握着她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王晓娟用力回握住丈夫的手,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声音闷闷的,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和满足:
“嗯……睡吧。”
屋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宝儿均匀的呼吸声。
甜蜜在夫妻之间静静流淌。
王晓娟心里那点对未知“弟媳”的好奇和比较,被丈夫这句笨拙却真挚的告白彻底冲淡了。
她忽然觉得,建军喜欢谁找什么样的对象,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王晓娟,在这个并不富裕甚至有些艰难的家庭里,拥有着属于自己的一份,被珍视的幸福。
她心里前所未有地踏实和安宁。
窗外寒风依旧,但被窝里却是暖的。
隔壁屋子里,王翠花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还惦记着二儿子的事。
她轻轻推了推身边刚躺下的木大柱,压低声音:
“他爹,你睡了吗?”
木大柱含糊地“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倦意。
“我……我跟你说个事,”
王翠花凑近了些,声音带着点神秘和担忧,
“二丫今天悄悄告诉我,建军……建军心里有人了。
是他在北京认识的姑娘,叫周晓白,是个大学生,家里条件……好像还挺好。”
她说完,紧张地看着丈夫在黑暗中模糊的侧脸,等着他像白天那样发火或者叹气。
出乎意料的是,木大柱沉默了几秒,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在黑暗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罕见的平静和理解:
“我猜也是这么回事。”
王翠花愣住了:“啊?你……你咋知道的?”
木大柱侧过身,面朝妻子。
窗外微弱的月光勾勒出他脸上深刻的皱纹。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嘴角竟微微扯动了一下,像是笑了笑:
“这小子……那副德行,跟我当年喜欢你的时候,一模一样。”
王翠花浑身一震,脸“唰”地一下就热了,幸亏天黑看不见。
她嗔怪地轻捶了丈夫一下:
“你……你胡扯啥呢,老不正经!”
木大柱却没笑,语气反而变得有些悠远和感慨:
“我没胡扯。你忘了?那时候你在纺织厂,是厂里的一枝花,多少小伙子盯着。
我呢?就是个穷得叮当响的炉前工,除了一身傻力气和一张厚脸皮,啥也没有。”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也有一丝得意:
“可我就是看上你了,天天蹲在你下班的路口,不敢上前搭话,就傻乎乎地看着你走远。
后来……后来还是你同车间的小姐妹看不过去,帮我说了好话……”
王翠花听着丈夫的话,也想起了几十年前的往事,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又甜蜜的涟漪。
那时候的木大柱,虽然穷,但眼神亮堂,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
“后来……”
木大柱的声音低沉下去,
“后来闹饥荒,我爹娘都没熬过去,还欠了一屁股债……日子一下就垮了……你跟着我,吃了多少苦……”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愧疚。
王翠花伸手握住了丈夫粗糙的手,轻声说:
“都过去了,提那些干啥……”
木大柱反手握紧妻子的手,像是汲取力量,话锋一转:
“所以啊,我现在琢磨着,建军这小子,别看闷不吭声,心里有股劲儿,像他老子我。
他看上的人,差不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清醒和坚定:
“再说,不是还有二丫在吗?那丫头,脑子比我们活络,心也比我们狠(指有决断),有她帮衬着掌着眼,建军吃不了大亏。
咱们啊,操心了半辈子,也该学着放宽心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把身子骨养好,等着享现成的福就成!”
这一番话,完全出乎王翠花的意料。
她本以为丈夫会像白天一样,骂儿子心比天高,或者愁眉不展。
没想到,他不仅理解了儿子,还想得这么通透,甚至把希望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王翠花心里那块压了一整天的巨石,轰然落地。
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但这次是安心的眼泪。
“他爹……你说得对……说得对……”
她哽咽着,紧紧回握丈夫的手。
夫妻俩的手在黑暗中紧紧相握,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酸甜苦辣,都凝聚在这一刻的默契和相互支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