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染坊的窗棂,照在地上未清理干净的染液痕迹上,泛着暗沉的蓝。苏清鸢蹲在角落,用布蘸着清水擦拭,指尖划过那片深紫时,昨夜遇刺的寒意仍像染液般渗在骨缝里。
“别擦了。”凌虚走过来,手里拿着块新劈的松木,“护院已经在加固篱笆了,我让人在墙角埋了铁刺,再有人翻墙,保管讨不了好。”他将松木放在桌角,上面还留着昨夜搏斗时被匕首砍出的豁口,“这黑影的招式路数,我总觉得眼熟。”
苏清鸢直起身,布上的蓝渍已晕成一片:“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染坊?”她想起那些日渐红火的生意,想起邻县布庄提过的“同行眼红”,心又沉了沉,“会不会是……京城来的人?”
凌虚的眉峰拧成个结。他当年在羽林卫时结下的仇家不少,隐退云州后本以为风波已平,没想到竟会有人寻到这偏僻之地。“不管是谁,”他伸手按在她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有我在,就伤不了你。”
正说着,阿云端着染液进来,脚步发颤,脸色比染布还白:“姐姐,刚、刚才在柴房后墙,发现这个。”她递过来个小小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只展翅的黑鹰,边缘还沾着点蓝草汁。
凌虚接过令牌,指尖抚过鹰眼的纹路,脸色骤变:“是‘黑鹰卫’的人。”他曾在密档里见过这令牌——那是前朝残余的暗卫组织,专司刺杀,多年前就该被肃清了,“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苏清鸢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翻出那本被撕坏的染谱,残缺的页角上还留着半个墨字,是她前几日记录的“北地雪锦染法”。“他们是不是为了这个?”她指着那页,“前几日李诚来信说,京城有人高价求购北地独有的染布秘方,莫非……”
“有可能。”凌虚将令牌攥在手心,指节泛白,“黑鹰卫向来为钱卖命,若有人想垄断北地染艺,买通他们来抢秘方,并不奇怪。”他忽然看向院外,篱笆外的老槐树下,有个穿灰衣的身影一闪而过,“看来他们没走干净,还在附近盯着。”
苏清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强作镇定:“那我们怎么办?秘方不能给他们,染坊也不能停……”
“照常开工。”凌虚的眼神沉了沉,像染缸里沉淀的靛蓝,“越是这时候,越要稳住。你继续教大家染布,我去一趟镇上,找老朋友查探黑鹰卫的底细。”他转身往屋里走,“对了,把外婆留下的那把短刀找出来,你随身带着。”
那把短刀藏在樟木箱的夹层里,是用北地玄铁打造的,刀鞘上缠着蓝草编的绳,还是外婆年轻时防身用的。苏清鸢握紧刀柄,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定了定神——原来这染坊的安稳日子里,早就藏着不为人知的锋刃,就像染缸里的蓝,看着温润,底色里却藏着草木的坚韧。
凌虚走后,苏清鸢让护院在染坊四周加了岗,自己则带着阿云她们继续调染液。松架上的“秋沉蓝”还在晾晒,布面在风里轻轻晃,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苏清鸢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她握着染勺的手更稳了,看布的眼神里多了层警惕,连给染液加温的火,都烧得比往日旺。
“姐姐,这染液是不是太浓了?”阿月看着缸里泛紫的液体,小声问道。
苏清鸢舀起一勺,对着光看:“再加点雪水。”她忽然笑了笑,“越是暗处有眼睛盯着,咱们越要染出最好的布。让他们看看,北地的手艺,不是谁都能抢得走的。”
午后,护院来报,说篱笆外的灰衣人被抓住了,搜出个小小的瓷瓶,里面装着无色无味的药粉。“是迷药。”苏清鸢闻了闻,想起外婆账册里写的“草木解毒方”,“取些蓝草汁和忍冬花,煮成水给护院们备着,万一有人下毒,能解。”
她走到柴房后墙,看着那片被翻过的泥土,忽然蹲下身,用短刀掘了掘——土里竟埋着块碎布,是用京城特有的云锦做的,边角绣着半个“雍”字。
“雍……”苏清鸢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长公主府里那位姓雍的管事,前几日还派人来订“星辉蓝”,说是要给远在江南的主子做寿礼。难道……
暮色降临时,凌虚回来了,脸色凝重:“黑鹰卫确实受雇于江南的雍家,他们想要北地染艺的秘方,垄断江南布市。”他看着苏清鸢手里的碎布,眼神更沉,“看来他们不止想抢,还想嫁祸给长公主府,让咱们腹背受敌。”
染坊的灯亮了,却驱不散满院的疑云。苏清鸢将碎布扔进染缸,云锦遇蓝草汁立刻泛出黑紫,像块见不得光的污渍。“他们抢不走的。”她握紧短刀,刀尖在染缸沿轻轻一划,“秘方在咱们手里,在这染缸里,在每个学手艺的人心里。想抢,就得问问这染坊的刀,这北地的蓝答不答应。”
凌虚从怀里掏出块新磨的刀片,系在她的短刀上:“这刀能割布,也能割敌。今晚我守夜,你安心睡,明日咱们染一批‘墨沉蓝’——用最深的色,藏最利的锋。”
染缸里的蓝液在灯下泛着幽光,像藏着片深不见底的海。苏清鸢知道,平静的日子暂时结束了,但她不怕。就像这染布的过程,总要经历浸泡、捶打、晾晒,才能得最沉的色。她和凌虚,还有这染坊里的所有人,都会像北地的蓝草一样,在风雨里扎得更深,开出更韧的花。
窗外的风掠过松架,挂着的“秋沉蓝”发出沙沙的响,像在为他们助威。而那缸藏着锋刃的蓝,正在夜色里静静等待,要给那些暗处的眼睛,染上最难忘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