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暖光在两人之间流淌,沈时烬的手指仍扣在宴晚腕间,指腹下的脉搏跳得极快,像被困在玻璃罩里的蜂鸟。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比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更哑:“你以为我真的在乎你的才华?”
宴晚的睫毛颤了颤。
三年前他说“晚照的设计有昭昭的影子”时,声音也是这样带着冰碴;去年秋冬高定发布会上,他当众撕毁她的设计稿,说“这裙摆弧度和昭昭十六岁画的草稿一模一样”,语气里还裹着刺。
可此刻,他的尾音在发抖,像被人抽走了所有棱角。
“我只是不想再失去‘她’!”沈时烬突然抬高声音,指节因用力泛白,腕骨在他掌心硌出一道红痕。
三年来他惯会用羞辱当盔甲,此刻却像个被扒了外衣的困兽,眼底的红血丝漫过瞳孔,“三年前在法院看见你跪下发抖的样子,我就该知道——”
“知道什么?”宴晚打断他。
她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却没再像从前那样垂眸隐忍。
琥珀色的眼睛里浮起一层冷雾,“知道我和昭昭有七分相似的脸?
知道我会为了母亲的医疗费任你拿捏?“她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他手背,”沈先生,你总说不想失去’她‘,可你从未问过,我愿不愿意被你当成’她‘的替代品。“
沈时烬的呼吸猛地一滞。
三年前他在法院见到的宴晚,头发被雨水黏在额角,攥着破产文书的手指青白,和昭昭最后一次见他时——也是这样苍白的指尖,攥着他的袖扣说“时烬哥哥,我没有背叛你”——重叠得严丝合缝。
他以为自己是在赎罪,所以允许她住在顶楼公寓,允许她用“晚照”的名字重新做设计,却独独忘了,眼前人不是记忆里的剪影。
“放手。”宴晚轻声说。
她没用力挣,只是手腕微转,像抽走一片落在掌心的雪。
沈时烬的手指不受控地松开,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指缝漏了出去,空得他胸口发疼。
她转身走向窗边,玻璃倒映出她的侧影,发梢沾着设计稿上的银线碎屑,在暖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你可以恨我,”她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风声,比三年前在他办公室跪了整夜时更清晰,“但别再用爱来惩罚我。”
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小林贴着门站了十分钟,对讲机在掌心攥出一层汗。
他看见沈总掐着宴小姐手腕时,指尖几乎要按响报警键,可当宴小姐说出“我不是她”时,他突然看清了——沈总眼底的红不是愤怒,是恐慌;宴小姐眼里的平静不是妥协,是解脱。
这不是他从前见过的那些豪门闹剧,是两具被执念困住的灵魂,终于要撕开裹了三年的绷带。
他摸出手机,快速按了几个键。
监控室的备份文件“叮”地一声发送成功,收件人备注是“赵主编”。
这是宴小姐上周特意交代的:“如果哪天我和沈总起了冲突,你悄悄把监控传给赵晨。”当时他没多问,现在突然懂了——有些伤口,总要见了光才能愈合。
室内的挂钟敲响十一点一刻。
沈时烬望着宴晚的背影,喉间像塞了团浸了酒的棉花,烫得他说不出话。
窗台上的多肉被风掀起一片叶子,落在他脚边,像极了三年前宴晚落在他脚边的眼泪。
“晚晚......”他向前迈了一步,鞋尖几乎碰到她的裙摆。
宴晚没有回头。
她望着窗外的夜色,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
楼下路灯照出一片银杏林,风过时落了满地金黄。
三年前暴雨夜,她在工作室改稿到凌晨,沈时烬突然冲进来打翻她的马克笔,说“昭昭最讨厌银杏香”,可他不知道,那瓶被摔碎的香水里,调的是她母亲病房窗外的银杏。
走廊尽头传来电梯“叮”的一声。
小林看了眼手机,赵晨的消息跳出来:“收到。”他最后望了眼虚掩的门,转身走向安全通道。
有些故事的终章,总得由局内人自己来写。
工作室里,沈时烬的手指悬在宴晚肩后三厘米处,始终不敢落下。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挂钟的滴答,像敲在一口空了三年的钟上——原来最疼的,不是失去“她”,而是从来没真正拥有过“她”。
窗台上的多肉叶子又落了一片。
宴晚的手指轻轻抚过玻璃上的水痕,那里映着她和沈时烬交叠的影子——一个是被执念困在过去的困兽,一个是挣脱枷锁走向新生的蝶。
楼下银杏林的风卷着几片叶子扑上窗,撞在玻璃上发出轻响。
宴晚低头看了眼腕表,凌晨零点的指针即将重合。
她伸手打开窗,冷风灌进来,吹乱了她的发,也吹散了三年来压在心头的阴云。
“沈先生,”她侧过脸,眼里有星光落进来,“从今天起,我只属于宴晚。”
沈时烬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摸出来,是助理发来的消息:“赵主编带着律师团去了‘晚照’仓库,说要清点近三年的设计原稿。”他盯着屏幕,喉结动了动,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宴晚说“想把这几年的设计整理成集”时,他漫不经心应了句“随你”。
原来从那时起,她就开始为离开做准备了。
风更大了,吹得桌上的设计稿哗哗翻页。
最新一页的草图上,是位穿着银杏叶刺绣长裙的女子,裙裾扬起的弧度,和记忆里任何一个“她”都不一样。
监控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赵晨的钢笔尖在牛皮纸档案袋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他刚把最后一份设计原稿压进封套,指腹便蹭到了页脚那枚极小的暗纹——那是宴晚独创的银杏叶水印,藏在右下角的褶皱里,三年来每一幅设计图上都有,就像给自己盖了一枚隐秘的身份印章。
“2021年3月,《初烬》系列,被沈氏以‘与宴昭学生时期设计雷同’为由撤下;2022年秋冬高定,《破茧》草图被当众撕毁……”他对着电脑里的时间轴核对,喉结动了动。
三个月前宴晚递给他U盘时说“这些是我每次被否定后重画的原稿”,当时他只觉得这是设计师的倔强,此刻看着重叠的设计图——被沈时烬斥为“抄袭”的裙摆弧度,在原稿里分明多了三厘米的开衩;被指“模仿”的领口褶皱,实际比宴昭的旧稿多缝了八针收腰线——他才惊觉她早已把“替代者”的身份,活成了最锋利的反击。
“咔嗒”一声,监控画面突然黑了一瞬。
赵晨抬头,看见小林抱着一摞硬盘站在门口,额角还沾着刚才跑楼梯出的薄汗:“宴小姐说过,所有接触过她设计的电脑都要备份。”他把硬盘轻轻推过去,金属外壳在桌面碰出清脆的响声,“我检查过,没有沈氏的加密程序。”
赵晨的手指在档案袋上停住了。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见他后颈新添的抓痕——那是方才在“晚照”仓库,沈氏保安试图阻拦时他撞在货架上蹭到的。
可此刻他盯着档案袋封面上自己亲笔写的《破茧之后:宴晚的重生之路》,突然觉得这点疼算不得什么。
他抽出钢笔,在“重生”两个字下重重画了道线,墨迹晕开时,手机屏幕亮起,是宴晚发来的消息:“辛苦了。”
工作室里,沈时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他站在门口,望着宴晚的侧影足足有十分钟,直到她的发梢被风掀起又落下,像极了三年前暴雨夜她跪坐在他办公室时,被雨水打湿的发尾。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银杏叶上的一片雪,却在寂静的空间里撞出回响,“你比她更像光。”
宴晚的手指在窗沿微微蜷缩。
她没有回头,却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不是三年前被羞辱时的慌乱,不是被撕稿时的刺痛,是一种空了又满的钝感,像干涸的河床终于等来第一场春雨。
沈时烬的皮鞋跟在地板上敲出两声轻响。
他转身时,西装袖口擦过门边的多肉盆栽,一片叶子“啪”地落在脚边。
他盯着那片叶子看了三秒,突然想起上周宴晚蹲在花架前给多肉浇水,说“这种植物看起来脆弱,其实根扎得比谁都深”。
那时他只当是无关紧要的闲话,此刻却觉得每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都在抽打他的耳光——她养的多肉,她调的银杏香,她设计稿里藏的暗纹,原来都是活着的、会呼吸的“宴晚”,而他却用“昭昭”的影子把它们全盖住了。
电梯门在走廊尽头打开。
沈时烬走进去,金属镜面映出他泛红的眼尾。
他摸出手机,通讯录停在“宴晚”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三天前:“今晚回家吃饭吗?”当时他回了个“忙”,现在却盯着那个字看了许久,直到电梯“叮”地一声到达负一层。
宴晚听见电梯关门的轻响时,终于转过身。
工作室里只剩她一个人,设计稿被风吹得散落在地,最新那张银杏裙的草图正躺在沈时烬方才站的位置。
她弯腰拾起,指腹抚过裙角的针脚标注——“为母亲病房外的银杏林而作”,这行小字是她今天凌晨才添上的,从前总怕被沈时烬看见,现在却觉得格外坦然。
桌上的台灯突然闪了闪。
她这才注意到,抽屉半开着,露出半封泛黄的信。
那是她搬来顶楼公寓第一天写的,压在抽屉最底层,字迹还带着当时的颤抖:“我不是为了成为谁的救赎而来,我是为了成为我自己。”
她坐下来,指尖轻轻抚过“成为我自己”那几个字。
三年前写这句话时,她的手在抖,因为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现在再看,墨迹被岁月浸得有些淡了,可她的手却稳得像山一样。
一滴泪突然砸在信纸上。
她愣了愣,才发现自己在哭。
不是委屈,不是不甘,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惊讶到的、类似于告别的疼——疼那些被辜负的真心,疼那些没说出口的期待,可疼完了,她反而觉得轻松。
窗外的银杏叶还在飘落。
她抬头,看见月光漫过窗台,把那盆多肉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
抽屉里突然传来“咔嗒”一声,是母亲的药瓶滚出来了——明天该去医院复查了,她得把病历整理好。
她弯腰去捡药瓶,余光瞥见床脚的行李箱。
那是她上周趁沈时烬出差时买的,藏在床底,现在露出一角,像在提醒她什么。
风又起了。
她听见楼下银杏林的叶子沙沙作响,突然想起母亲从前总说:“叶子落了,不是结束,是树根在攒力气。”她擦了擦眼泪,把信小心收进抽屉,然后站起身,走向那只行李箱。
月光透过窗户,在箱面上投下一片银白。
她伸手摸了摸拉杆,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却不像从前那样让她发抖。
明天,她想,明天开始,该收拾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