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坊市,长街之上。
那艘承载着滔天怒火而来、意图血洗耻辱的青云飞舟,此刻却如同被拔光了翎羽的秃鹫,尾部青光狂乱闪烁,在低空拖曳出两道剧烈扭曲、如同巨大伤疤般的剑痕轨迹,仓惶无比地撕裂空气,朝着青云宗的方向亡命飞遁。速度之快,几乎撕裂了云层,透着一股刻骨铭心的狼狈与急迫。
飞舟划过的尖啸声,如同败犬的哀鸣,迅速被下方坊市掀起的、更加汹涌澎湃的声浪彻底淹没!
玄记铺面前,那根悬挂着“叶家厚礼,生鲜五具”血字招牌的耻辱柱下,此刻已成了狂欢的海洋!
“哈哈哈!跑了!真跑了!”
“叶家天骄?我看是叶家病秧子!一片瓜就放倒了!”
“还吐了两口血!林掌柜的瓜,劲儿真大!”
“神瓜!玄记神瓜!名不虚传啊!”
震耳欲聋的哄笑、口哨、怪叫声如同沸腾的岩浆,在长街上翻滚!修士们彻底抛开了对筑基修士的敬畏,尽情宣泄着方才被威压震慑的憋屈,更带着一种底层散修将高高在上者拉下神坛的隐秘快感。铁头高举着那块沾泥的厚实瓜皮,如同举着胜利的旗帜,黝黑的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那些抢到翡翠碧玉瓜片的幸运儿,此刻更是成了人群的焦点,被簇拥着,炫耀般地展示着手中流转翠光的“战利品”,仿佛那不是一片瓜,而是击败筑基天骄的勋章。
就在这鼎沸的喧嚣中——
“叶天骄——!等等俺——!”
一个带着稚嫩童音、却异常响亮清脆的呼喊,猛地穿透了部分嘈杂。
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穿着打补丁粗布褂子的男童,不知从哪里捡到了一块巴掌大小、还残留着晶莹翠绿瓜瓤的厚实瓜皮。他双手高高举着这块“宝贝”,迈开两条小短腿,使出吃奶的力气,沿着飞舟逃遁的方向,在长街上奋力奔跑、追赶!小脸因为奔跑和兴奋涨得通红,一边跑一边用尽力气大喊:
“叶天骄——!你的瓜皮——!”
“林掌柜说啦——!瓜皮回收——抵十灵石——!”
“别浪费钱呐——!十灵石呐——!”
孩童天真无邪却又精准无比的呼喊,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捅在了所有目睹者的笑点上!
“噗哈哈哈!”
“十灵石!瓜皮值十灵石!哈哈哈!”
“小家伙跑快点!别让叶师叔亏了棺材本!”
哄笑声瞬间达到了新的高潮!无数道目光追随着那个举着瓜皮奔跑的小小身影,充满了戏谑与快意。这场景,荒诞、滑稽,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对失败者尊严的极致践踏!
“独家!独家!叶辰叶师叔玄记尝瓜受辱全记录!吐血遁逃精彩瞬间!十灵石一份!先到先得!手慢无啊——!”
就在这哄笑的浪潮中,几个机灵得如同泥鳅的留影石贩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挤到了人群最显眼的位置!他们亢奋地挥舞着手中品质不一的留影石,唾沫星子横飞,声嘶力竭地叫卖着,声音甚至盖过了鼎沸的人声!
“高清无码!叶师叔闭眼吞瓜,喉头滚动!屈辱表情特写!”
“绝版珍藏!叶师叔身形踉跄,被执法弟子搀扶!肾虚铁证!”
“压轴大戏!叶师叔踏舟吐血!仓惶背影!飞舟犁云剑痕!极具收藏价值!二十灵石一份!附赠林掌柜‘瓜皮抵十灵石’原声!”
高昂的叫卖声如同火上浇油!无数灵石如同雨点般砸向那些贩子!
“给我一份!要吐血特写的!”
“我要闭眼吞瓜的!看看天命之子是怎么咽下屈辱的!”
“来三份!给师兄弟们开开眼!”
留影石的光芒疯狂闪烁,贪婪地记录下这百年难遇的奇景,更将叶辰的耻辱瞬间定格、复制、传播!
整个青云坊市的长街,此刻如同一个巨大的、沸腾的嘲讽熔炉。每一个声音,每一道目光,每一个挥舞的瓜片,每一块被叫卖的留影石,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仓惶逃离的飞舟之上,烙在那个名为叶辰的名字之上!
……
青云飞舟,狭窄的舱室之内。
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隔绝不了那如影随形的、无形的嘲弄。舱内光线昏暗,只有飞舟阵法运行的微弱青光映照着两张惊魂未定的脸——那两名执法弟子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喘,眼神躲闪,不敢去看舱室中央那个背对着他们的身影。
叶辰背对着舱门,面朝着冰冷的舱壁。素白的剑袍前襟,那几点溅落的猩红血迹,如同雪地红梅,刺眼得令人窒息。飞舟高速飞行带来的微微震动,仿佛也在嘲笑着他的狼狈。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刚刚被执法弟子乙(未尝瓜的那位)小心翼翼递上来的留影石。正是下方坊市中叫卖得最火热的“叶辰尝瓜受辱全记录”之一。
嗡!
一丝冰冷的剑元注入。
留影石光芒亮起,画面投射在冰冷的舱壁上:
——自己紧闭双眼,喉结剧烈滚动,屈辱地吞下那片翠绿瓜片的瞬间!那表情,僵硬而绝望。
——吞瓜后,自己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无法掩饰的震撼与强行逼出的冷汗!额间血剑印光芒紊乱!
——林玄那句“肾水不足”的调侃,以及随之爆发的哄堂大笑!
——自己身形踉跄,被执法弟子甲狼狈搀扶的特写!
——最后,是飞舟甲板上,自己那口喷出的、灼热的逆血!以及林玄穿透云霄的喊声:“瓜皮回收抵十灵石——”
“呃…呃啊——!!!”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濒死的、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从叶辰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道心被彻底撕裂的痛苦呻吟!
他握着留影石的手,因为极致的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那枚坚硬的留影石,竟被他硬生生捏爆!化为齑粉,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然而,捏碎了留影石,却捏不碎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耻辱画面!捏不碎那刺耳的哄笑和林玄的喊声!捏不碎孩童举着瓜皮追赶的荒诞!
“林!玄!!”叶辰猛地转身!双目赤红如血,眼角几乎要瞪裂!那张俊美冰冷的脸庞,此刻因为极致的屈辱、愤怒与道心崩裂的痛苦,彻底扭曲变形,狰狞如同地狱恶鬼!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身旁冰冷的金属舱壁上!
轰!
舱壁发出一声沉闷巨响,向内凹陷出一个清晰的拳印!狂暴的剑意不受控制地逸散,在舱室内刮起一阵凛冽的旋风!
“噗——!”急怒攻心,牵动道基深处那被反复撕扯的暗伤,又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狂喷而出!这一次,鲜血不再是点点梅花,而是近乎黑色的血块!溅满了凹陷的舱壁和他素白的剑袍!
更令人心悸的是!
他眉心那象征着天道垂青、无上荣耀的猩红血剑印,此刻正剧烈地闪烁、震颤!光芒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印痕边缘,甚至隐隐渗出细密的血珠!
而在他头顶虚空,那只有他和少数特殊存在能看到的【天命之子】血色剑影字幕,此刻更是发出了清晰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咔嚓”声!
先前那道出现在“子”字末端的细微裂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正在疯狂地蔓延、扩散!裂痕如同狰狞的蛛网,瞬间爬满了整个“子”字,甚至开始向着旁边的“之”字侵蚀!血色的光芒从裂痕中狂乱地溢出,字幕整体变得黯淡、不稳,仿佛随时可能彻底崩碎!
道基暗伤反噬,肉身痛苦!
灵魂烙印耻辱,精神折磨!
天道字幕裂痕,根基动摇!
三重打击如同三柄巨锤,狠狠砸在叶辰刚刚铸就的道基之上!他身体剧烈摇晃,靠着舱壁才勉强站稳,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剧痛翻腾的丹田,指缝间渗出粘稠的黑血。指甲因为用力,早已深深陷入掌心,殷红的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溅开一朵朵小小的、凄艳的血花,与舱壁上喷溅的黑血相映,触目惊心。
滴答…滴答…
血珠落地的声音,在死寂的舱室内,清晰得如同丧钟。
两名执法弟子面无人色,看着叶辰那狰狞扭曲的面容、黯淡紊乱的血剑印、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濒临崩溃的疯狂气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们毫不怀疑,此刻若有任何一点刺激,这位新晋的筑基天骄,恐怕真会彻底入魔,拉着所有人陪葬!
舱内一片死寂,只有叶辰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血珠滴落的声响。飞舟依旧在亡命飞遁,将坊市的喧嚣远远抛在身后,却抛不开那如跗骨之蛆的耻辱烙印。
青云坊市,玄记后院。
鼎沸的喧嚣被玄龟阵的光幕隔绝了大半,只余嗡嗡的余韵。黄伯依旧抱着他那油腻的酒葫芦,瘫在破藤椅里,震天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他微微睁开浑浊的老眼,目光似乎穿透了飞舟的舱壁,看到了那滴落的血珠与疯狂蔓延的裂痕字幕。
他咂了咂嘴,喷出一口浓烈的酒气,慢悠悠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含混不清,仿佛在说梦话:
“韭菜割狠了…”
“根儿疼了…”
“…火…要烧过界喽…”
浑浊的眼底深处,一丝洞悉世事的微光悄然掠过。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仿佛在灼烧着那即将燎原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