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雪,下得绵密又温柔。镇子像被裹进了白糖罐,白皑皑的屋顶上,红灯笼的影子在雪地里晃,像颗颗跳动的甜枣。诗诗踮着脚贴春联,浆糊抹得满手都是,上联“春风入喜财入户”贴歪了半尺,她却拍着胸脯说:“歪点才吉利,这叫‘福到(倒)’!”
灵月在厨房忙得脚不沾地,蒸锅里冒着白汽,飘出鱼香、肉香、糯米香。她给鱼身上划了三刀,说这样入味;给肘子抹上蜂蜜,说炸出来红亮;连素炒的青菜,都摆成了元宝的形状。“今晚的菜得有讲究,”她擦了擦汗,“鱼要留头留尾,叫‘年年有余’;丸子要团团圆圆,叫‘阖家美满’。”
苏砚把劈好的柴火码成小山,又在院子里支起炭火盆,火苗“噼啪”跳着,映得他脸上红彤彤的。铁手张带着丫蛋来了,手里拎着个铁皮桶,里面是刚炸好的丸子,金黄酥脆,丫蛋一路走一路偷吃,嘴角沾着面渣。“给你们添个菜!”铁手张嗓门洪亮,“我这丸子里放了芝麻,香得能招蝴蝶!”
白老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包红包。红纸裁得方方正正,里面裹着碎银子,他说要给镇上的孩子们发“压岁钱”,压住邪祟。书生背着画筒进来时,正撞见白老往红包里塞钱,笑着说:“我也备了礼,给大家画了幅《全家福》。”
画里的我们挤在院子里,诗诗举着糖葫芦,灵月端着菜,苏砚添着炭,铁手张抱着丫蛋,白老捻着胡须笑,每个人的脸上都冒着热气,像刚出锅的馒头。“这画里的雪,比真的还白!”诗诗抢过画,举到炭火盆边烤,吓得灵月赶紧抢回来。
傍晚时分,镇上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像串起的小炸雷。张婶端来刚包的饺子,皮薄馅足,里面藏着铜钱和红枣。“吃到铜钱的发财,吃到红枣的甜甜蜜蜜!”她笑着说,“我特意多包了几个,保证你们都能吃到。”
王掌柜和李伯也来了,王掌柜带来一坛陈年的绍兴酒,李伯拎着个布包,里面是他亲手做的虎头鞋,给诗诗和丫蛋各一双。“穿上这个,来年虎虎生威!”李伯笑得眼睛眯成条缝。
年夜饭摆了满满一桌,鱼在盘子里翘着尾巴,肘子红得发亮,丸子滚成小山,饺子在锅里“扑腾扑腾”跳。诗诗第一个夹饺子,“咯嘣”一声咬到了铜钱,乐得直蹦,结果把嘴里的丸子喷了苏砚一脸。
“慢点吃,”灵月笑着给她擦嘴,自己却吃到了红枣,甜得眯起眼睛。苏砚给每个人倒酒,铁手张和李伯碰杯,酒液洒在桌上,像朵小小的烟花。白老抿着酒,看着满桌的菜,突然说:“我年轻时闯江湖,除夕多是在破庙里过,啃口干粮就算过年。哪想得到老了,能有这么多人凑在一起守岁。”
“这才叫过年嘛,”王掌柜喝得脸红,“人多才热闹,就像这火锅,菜多了才鲜。”
外面的烟花“嗖嗖”地窜上天空,炸开五颜六色的花,映得窗户纸亮堂堂的。诗诗和丫蛋趴在窗边看,嘴里数着烟花的颜色,数到最后互相扯着辫子笑。书生趁机拿起画笔,把这一幕画了下来,说:“这叫《除夕观灯图》,比任何山水都动人。”
守岁时,我们围坐在炭火盆边,听铁手张讲他当年抓贼的趣事,说有个小偷除夕夜偷东西,被他堵在烟囱里,熏成了黑炭;听李伯说他年轻时学做鞋,针扎了满手窟窿;听王掌柜讲他和布庄的故事,说当初是为了心上人,才学的染布手艺。
诗诗听得眼睛发亮,突然说:“我们每个人的故事,合在一起就是江湖吧?”
“可不是嘛,”白老磕了磕烟袋,“江湖就是无数个小故事凑成的大故事,少了谁都不成。”
钟敲十二下时,苏砚点燃了院子里的旺火,火苗窜得老高,映红了半边天。我们一起喊“过年好”,声音混着鞭炮声,在雪夜里荡开很远。诗诗和丫蛋把虎头鞋套在脚上,踩着雪转圈,像两只快乐的小老虎。
回到屋里,灵月端来热腾腾的汤圆,芝麻馅的流心,甜得能粘住牙齿。诗诗吃着汤圆,眼皮打架,却强撑着说:“我要守到天亮,看新年的第一缕太阳。”
结果没撑多久,就靠在灵月怀里睡着了,嘴角还沾着芝麻。丫蛋也趴在铁手张腿上,打着小呼噜。
我们看着两个孩子,听着外面渐渐稀疏的鞭炮声,心里都暖暖的。炭火盆里的火慢慢弱下去,却依旧暖人。书生把画好的《守岁图》挂在墙上,画里的我们围着炭火盆,脸上带着倦意,眼里却闪着光。
或许江湖的至味,从来不是山珍海味,而是除夕夜里这桌家常菜;不是轰轰烈烈的传奇,而是守岁时这些絮絮叨叨的家常话。就像这汤圆,简单,却甜到心里。
窗外的雪还在下,新年的太阳正悄悄爬上山头。我们的江湖故事,在这团圆的夜里,又翻开了新的一页。而这一页,注定满是烟火气,满是暖人心的滋味。毕竟,这除夕的团圆,才是江湖最珍贵的馈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