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爬上超市的玻璃窗,海蓝就带着人往回搬东西。后备箱里塞得满满当当——几束娇艳的康乃馨,一捆捆扎好的干菊花,还有崭新的收音机、老式电视机模型,甚至连纸钱都分了好几种,黄的、白的,印着“往生钱”的字样,堆在地上像座小山。
“二哥,这是……”海天刚把海威交给海露照看,回头就看见门口堆着的东西,惊得话都没说全。收音机和电视机擦得锃亮,一看就是特意挑的老款,像极了奶奶在世时家里摆的那台。
海蓝蹲下身,把祭品分门别类码好,声音低沉却清晰:“大哥,咱们之前虽然各自去看过奶奶,但一直没凑齐过——三妹没找着的时候,心里总像缺了块儿。现在好了,咱们兄妹五个都回来了,该一起去给奶奶磕个头,让她老人家看看,咱们都好好的。”
海天看着那些熟悉的物件,眼眶一热。奶奶在世时最爱听评书,那台老旧收音机几乎不离手;后来家里条件好了,买了台小电视机,每到晚上,兄妹几个就挤在炕头,陪着奶奶看戏曲频道。海蓝这是把奶奶生前最稀罕的东西都备齐了。
“你考虑得周到。”海天吸了吸鼻子,转身往超市后厨走,“我这就去炒菜,再提两壶好酒。”
海丽和海雅也跟着忙活起来。海丽摘着青菜,手指被露水打湿,却没觉得凉;海雅找出干净的布,把那五个木头小板凳擦了又擦——那是当年海天亲手做的,奶奶总说:“一个凳儿一个娃,咱家人齐,日子才稳当。”
海威蹲在旁边,看着大人们忙前忙后,好奇地问:“四姨,咱们要去给奶奶送好吃的吗?”
海雅笑着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塞给他,比划着:“对,还要跟奶奶说说话。”
一切准备妥当,几个人分着拎东西,浩浩荡荡往后山走。山路还是老样子,碎石子硌得鞋底子发疼,两旁的松树比去年又密了些,枝叶在头顶交叠,漏下斑驳的光影。
海丽走在中间,手里拎着个食盒,里面装着奶奶最爱吃的炸丸子。走几步就停下来喘口气,海蓝见状,默默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我来拎,你慢点走。”
海丽摇摇头,咬着唇跟上:“没事,我想自己给奶奶带点东西。”
快到坟前时,远远就看见那间木屋。还是去年海天搭的,木头被雨水泡得发黑,却依旧结实。屋前的空地上,那棵老槐树也抽出了新枝,风一吹,叶子沙沙响,像奶奶在笑。
“先把东西放下。”海天招呼着,把手里的酒菜往木屋的木桌上摆。海蓝和海露则去整理祭品,把鲜花摆在墓碑前,干花插在旁边的瓦罐里,收音机拧开,里面传出咿咿呀呀的评剧声,瞬间把人拉回了从前的日子。
“奶奶,我们来看您了。”海天蹲下身,把纸钱摊开,用火柴点燃。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黄纸,很快就化成灰,在风里打着旋儿往上飘。
海蓝站在一旁,眼神警惕地扫着周围:“大哥,小心点烧,旁边都是干草,别引着了。”他顺手捡起根树枝,时不时拨弄一下火堆,让纸钱烧得更透些。
“知道了。”海天应着,又往火堆里添了几张纸,“妈,您看,阿蓝、阿丽、雅雅、小露都回来了,咱们一家人齐了。”
海丽跪在墓碑前,把炸丸子摆出来,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奶奶,我对不起您,让您担心了……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了,就在这儿陪着您。”
海雅也跟着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拿出手机,调出自己画的全家福——上面有奶奶,有他们兄妹五个,还有海威。她把手机屏幕对着墓碑,像是在给奶奶看。
海露年纪小,看着哥哥姐姐们哭,也红了眼圈,却强忍着没掉泪,只是帮着海天拢火堆:“大哥,我来看着,你歇会儿。”
海威被海露拉着,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磕了个头,奶声奶气地说:“奶奶,我是小宇,我给您带糖了。”说着,就把兜里的水果糖往火堆旁放,被海蓝连忙拦住:“小宇乖,糖留给奶奶看,别烧了。”
烧完纸,海天把带来的酒菜往木屋的桌上摆。四菜一汤,都是奶奶生前爱吃的——红烧肉炖得油亮,炒青菜绿油油的,还有一盘炸花生米,一壶散装白酒。五个小板凳围着木桌,正好够他们兄妹五个坐。
“来,都坐下。”海天拿起酒瓶,往五个粗瓷碗里各倒了点酒,“妈,咱们一家人,今天在这儿吃顿团圆饭。”
海蓝端起碗,对着墓碑的方向举了举:“奶奶,您尝尝,大哥的手艺没退步。”
海丽喝了口酒,辣得眼眶发红,却笑了:“跟小时候您给我们偷喝的酒一个味儿。”
海雅不能喝酒,就用果汁代替,她夹了块红烧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好像这样就能离奶奶近一点。
海露最活跃,给这个夹菜,给那个倒酒:“二哥,你多吃点,看你瘦的;三姐,这个青菜好吃,你尝尝。”
海威坐在海天腿上,拿着小勺子舀汤喝,时不时插句话:“大伯,奶奶也能闻到香味吗?”
“能啊。”海天笑着摸他的头,“奶奶在天上看着咱们呢。”
一顿饭吃了很久,没人提过去的苦,也没人说未来的难,就聊着小时候的趣事——海蓝偷爬树掏鸟窝摔下来,是奶奶背着他跑了三里地去看医生;海丽把奶奶的绣花针弄丢了,吓得躲在柴房里哭,最后是奶奶在灶膛里找到了;海雅第一次画画,把奶奶画成了大花脸,奶奶却宝贝似的贴在墙上……
太阳慢慢往西斜,把木屋的影子拉得老长。酒喝光了,菜也吃得差不多了,谁都没提走的事。
“屋里那张床够大,要不今晚就在这儿歇着?”海天看着大家,眼神里带着提议。那床是他特意打的,够四五个人躺,原本是想着来上坟时能歇歇脚。
“好啊。”海丽第一个应下来,“我好久没陪奶奶过夜了。”
海蓝也点头:“我没问题,正好陪奶奶说说话。”
海雅和海露自然也没意见。
夜幕降临时,几个人躺在那张大通铺上,挤得满满当当。海威睡在中间,被海露和海雅护着,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
外面的风声穿过树林,呜呜咽咽的,像有人在唱歌。谁都没说话,却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海蓝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木梁,好像能透过木头看到天上的星星,看到奶奶在星星旁边对他们笑。他伸出手,能碰到身边海雅的胳膊,暖暖的,让人安心。
海雅也没睡着,她悄悄往海蓝身边靠了靠,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小时候她总怕黑,都是奶奶抱着她睡,后来奶奶走了,每次害怕时,她就想靠近海蓝,好像他身上有奶奶的味道。
海丽侧躺着,看着窗外的月亮,心里默默对奶奶说:“奶奶,您看,我们都在呢。以后每年,我们都来陪您吃团圆饭。”
海天年纪最大,却最先打起了瞌睡,梦里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奶奶坐在炕头给他们讲故事,火塘里的火苗噼里啪啦地跳,屋里暖烘烘的。
夜越来越深,山里静得能听到虫鸣。那张简陋的木床,因为挤着一家人,竟显得格外温暖。
或许,真正的团圆,不只是人聚在一起,更是心里的那份牵挂和念想,终于找到了归宿。就像此刻,他们躺在奶奶的身边,闻着熟悉的草木香,好像从未分开过。
天快亮时,海蓝悄悄起身,走到墓碑前,借着晨光仔细看了看。墓碑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显然是有人常来打理。他知道,这一定是大哥,无论多忙,都没忘来看看奶奶。
他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墓碑上奶奶的名字,低声说:“奶奶,您放心,我们会好好的。”
风吹过,树叶沙沙响,像是奶奶在回应:“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