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年秋的深圳,星耀科技的办公室里飘着咖啡香和兴奋的议论声。
打印机 “滋滋” 地吐着报表,红色的 “102 万” 字样印在 “短信闯关游戏” 月收入栏上,像团烧得正旺的火。小王举着报表冲进开发部,头发都翘起来:“兄弟们!这个月奖金翻倍!李工,你那用户进度存储功能立大功了,留存率从 40% 涨到 70%,老板刚夸你呢!”
建军正对着电脑调试代码,屏幕上是用户留言:“换了手机还能接着玩,太良心了!” 他笑了笑,指尖却有点发凉 —— 上周小王提的 “新方案”,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李工,跟你说个事。” 小王凑过来,压低声音,眼里闪着投机的光,“咱们这游戏用户多了,得想办法多赚钱。我琢磨着,加个‘免费试用 3 天’的按钮,用户一点就自动开通 15 元包月,到期不取消就扣费。行业里都这么干,没人管的!”
建军的手指顿在键盘上:“这不行吧?属于强制消费,要是用户投诉,被查了怎么办?”
“查什么呀!” 小王拍了下桌子,声音提高了些,“你看对面那家‘讯通科技’,上个月刚被罚了 5 万,这不照样推包月业务?咱们跟运营商关系硬,只要别太过分,没人会找咱们麻烦。再说了,老板都同意了,你照做就行。”
建军看着小王理直气壮的样子,又想起家里的情况。40 岁的人,失业一次就够了,哪敢跟老板对着干?他叹了口气:“行,我做。但得加个提醒,扣费前给用户发条短信,告诉他们要扣费了,想取消能回复‘退订’。”
小王皱了皱眉,最终还是点头:“随便你,别耽误上线就行。”
那天晚上,建军在代码里加了 “扣费前 24 小时短信提醒” 的逻辑。调试到凌晨,屏幕上跳出测试短信:“您订购的‘闯关游戏’包月服务即将扣费 15 元,回复 td 退订。” 他盯着那条短信,突然觉得很讽刺 —— 自己以前在南方电子,拼尽全力做 “抗干扰” 的良心芯片,现在却要写这种 “打擦边球” 的代码,可这就是中年人的生存:不能只谈理想,还要顾着柴米油盐。
一周后,公司开例会。老板坐在主位上,手里转着钢笔,语气里满是得意:“‘闯关游戏’包月用户破 3 万,下个月再推个‘短信算命’,每条 3 块,找几个算命先生编点话术,争取收入翻番!”
会议室里一片欢呼,小王举着手喊:“老板,我来负责!保证月底上线!” 建军坐在角落,看着同事们兴奋的脸,突然想起南方电子的会议室 —— 以前开会讨论的是 “北斗二代精度怎么提”“抗干扰材料用哪种”,现在讨论的是 “怎么让用户多花钱”“怎么钻规则的空子”。他想起放在家里的北斗二代项目证书,像他现在的心情:以前觉得 “体制僵化” 是国企的病,现在才发现,过度 “灵活” 的投机,更让人不安。
连着半个月,建军都在加班赶 “短信算命” 的后台。每天回家时,家里的灯都还亮着,秀兰总是把饭热了又热,菜在保温锅里捂得发蔫。
这天晚上,他推开门,看见秀兰坐在沙发上,脸色不太好。“今天梦梦开家长会,你又没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委屈,“老师问‘李梦爸爸怎么总不来’,梦梦低着头说‘爸爸在忙工作’,回来哭了好久,说你不爱她了。”
建军的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走过去,想抱秀兰,却被她轻轻推开。“我知道你忙,怕失业。” 秀兰的眼泪掉了下来,“可咱们以前在国企,你再忙也会陪梦梦参加家长会,现在怎么连这点时间都没有了?我不是怪你,是心疼你,也心疼梦梦。”
建军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对不起,是我不好。下周梦梦学校有亲子活动,我一定去,再忙也去。”
那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去书房想接着写代码,却看见笔记本里夹着张画 —— 是李梦画的小太阳,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爸爸别太累,我会乖的,不用总赚好多钱。” 画的角落还画了个小小的芯片,上面写着 “爸爸的芯片最厉害”。
建军拿着画,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想起女儿骑在他肩上,喊着 “爸爸做定位小火车” 的样子;想起秀兰为了省房租,把空调温度调高两度的样子;想起自己 40 岁还要为了一份 “擦边球” 的工作熬夜,连陪孩子的时间都没有。他突然问自己:这样的 “稳定”,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第二天早上,他带着黑眼圈去公司。刚坐下,就听见同事们在议论:“你们看新闻了吗?工信部开始查 Sp 公司了,已经罚了 10 家,说要严查强制扣费、不明收费!”
建军心里一紧,赶紧打开网页 —— 新闻标题很醒目:“工信部开展 Sp 行业专项整顿,要求明码标价、自愿付费,违规企业将暂停业务资格”。下面还列了被查企业的名单,有几家都是行业里的大公司。
他拿着手机去找小王:“王经理,你看新闻了吗?工信部在查强制扣费,咱们得把那个包月的逻辑改了,不然会出事的!”
小王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手机:“慌什么?我说了,咱们跟运营商关系硬,他们查不到咱们头上。再说了,用户投诉怕什么?退钱就是了,反正赚的比退的多。” 他拍了拍建军的肩,“李工,你就是太小心了,在这行混,就得敢闯,不然怎么赚钱?”
建军看着小王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他回到座位上,盯着屏幕上的 “强制扣费” 代码,手指悬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按下去。办公室里依旧热闹,同事们在讨论下个月的奖金怎么花,打印机还在吐着报表,可他却觉得,这团烧得正旺的火,很快就要灭了。
中午吃饭时,他给秀兰发了条短信:“晚上我早点回,咱们带梦梦去吃她爱吃的草莓圣代。” 秀兰很快回复:“好啊,梦梦刚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看着短信,建军心里稍微踏实了点。不管工作怎么样,家总是他的支撑。他咬了咬牙,决定再跟老板提一次 —— 就算会被骂,就算会丢工作,他也不想做违心的代码。
他走到老板办公室门口,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见里面传来小王的声音:“老板,您放心,咱们的扣费逻辑藏得深,工信部查不到的……”
建军的手停住了。他站在门口,走廊里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点凉意。他知道,这场 Sp 行业的狂欢,快要到尽头了。而他的中年 “稳定”,就像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那天下午,他没再写 “短信算命” 的代码,而是偷偷把 “强制扣费” 的提醒短信改得更明显了 —— 不仅发一次,还会在扣费前 1 小时再发一次。他想,就算不能改变公司的决定,至少要让用户知道自己在花钱,至少要守住自己的一点底线。
下班时,夕阳透过窗户照在办公室里,把报表上的 “102 万” 染成了金色。可建军看着那数字,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走出公司,看见路边的小贩在卖橘子,想起李梦爱吃,就买了一袋。拎着橘子往公交站走,手机突然响了 —— 是秀兰打来的:“梦梦说要等你回来一起吃圣代,我先把草莓买好了,你路上小心。”
“好,我马上就到。” 建军挂了电话,加快了脚步。不管未来怎么样,至少现在,他还有家可以回,有女儿的草莓圣代可以盼。而那份藏在狂欢背后的风险,他只能先扛着,走一步看一步。毕竟,中年人没有退路,只能在风险里,找一条能走下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