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太阳还没爬过写字楼顶,李建军的键盘已经敲得发烫。屏幕上的代码界面停在“远程开门信号传输”模块,右下角的调试日志里,“延迟2000ms”的红色提示像根刺,扎得他眼睛发疼。手机在桌角震个不停,是甲方督查组的王科长:“李工,昨天测的延迟还是2秒,老人眼神不好,等这么久容易慌,下周再这样,我们没法跟区里交代。”
电话挂了,建军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桌上堆着三个空咖啡罐,昨晚剩下的半盒泡面还敞着口,汤汁已经凝固成油块。他盯着屏幕上的信号传输流程图,想起三天前第一次测出延迟时,周总监拍着桌子说“必须压到500ms以内”——从2秒到半秒,像座翻不过的山,压得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胃突然抽了一下,像是有只手在里面拧,疼得他弯下腰。他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两杯速溶咖啡,连一口饭都没吃。抽屉里还有秀兰昨天塞的饼干,他摸了摸,已经凉透了,咬了一口,干得咽不下去。他起身想去茶水间接热水,刚站直,后腰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是电流窜过,他赶紧扶住桌沿,缓了好一会儿才敢动。
那是2010年跑商户时落下的伤。当时为了赶在暴雨前把终端送到老周的杂货店,他骑着电动车在巷子里摔了一跤,腰椎磕在路沿上,躺了半个月才好。秀兰当时天天给他贴膏药,说“以后别这么拼命”,可现在,他连好好贴张膏药的时间都没有。
他坐回椅子上,不敢靠椅背,只能挺直腰板,继续对着屏幕改代码。旁边的张鹏端着泡面路过,看见他脸色发白,递过来一根火腿肠:“再忙也得吃点,上次架构师就是这么熬出腰椎间盘突出的。”建军接过火腿肠,咬了一口,没尝出味道,只觉得胃里更疼了。
“信号延迟是不是传输协议的问题?”张鹏凑过来看屏幕,“之前我做智能家居时,换过窄带物联网协议,延迟能降不少。”建军眼睛一亮,赶紧在笔记本上记下来,可转念一想,换协议要重新调试硬件,时间根本来不及——下周四就是第二次督查,甲方要看到能落地的demo,不是纸上谈兵的方案。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又黑了。办公区里的人走了大半,只剩下几个工位还亮着灯,键盘声稀稀拉拉的。建军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后腰的刺痛越来越明显,他只能趴在桌上,把笔记本垫在胳膊下,一笔一画地画电路图——纸上的信号线弯弯曲曲,像他此刻拧成一团的心。
“叮——”手机屏幕亮了,是秀兰发来的消息:“给你带了热饭,在你们公司楼下了。”建军一看时间,已经晚上10点,他赶紧回复“我下去接你”,起身时没注意,后腰又疼了一下,他咬着牙,没敢出声。
电梯里的镜子映出他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衬衫下摆从裤子里滑出来,眼底的红血丝像蜘蛛网。他扯了扯衬衫,想把褶皱抚平,却怎么也扯不整齐。出了写字楼,就看见秀兰站在路灯下,手里提着个保温桶,另一只手攥着件外套——是他的厚夹克,怕他晚上冷。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建军走过去,想接过保温桶,却被秀兰躲开了:“你手凉,我提着就行。”她的手碰到他的手腕,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冰?是不是又没穿够衣服?”建军没说话,只是拉着她往电梯口走,后腰的疼让他不敢走太快,只能慢慢挪。
到了办公区,秀兰把保温桶放在茶水间的桌上,打开时热气冒出来,是他爱吃的萝卜炖牛腩,还有一碗热汤。“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秀兰递过筷子,却看见建军扶着腰,慢慢靠在墙上,额头渗着汗,脸色白得像纸。
“你怎么了?”秀兰赶紧走过去,手摸他的额头,不是发烧,是疼出来的冷汗。她往下一看,建军的手正按着后腰,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疼了。“是不是腰伤又犯了?”秀兰的声音发哑,她记得上次他腰伤复发,也是这样,扶着腰不敢动。
建军想摇头,却疼得说不出话。秀兰从包里掏出个白色的膏药盒,是之前他腰伤时用的牌子,她一直放在包里,怕他突然疼。“快坐下,我给你贴上。”她拉着建军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掀起他的衬衫下摆——后腰上有块淡淡的淤青,是上次摔的旧伤,现在又添了新的按压疼点。
膏药撕开时,一股清凉的味道散开来。秀兰的动作很轻,怕弄疼他,贴好后还轻轻按了按:“别硬扛,实在不行跟公司说缓两天,身体要紧。”建军看着她发红的眼睛,想说“我没事”,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知道,秀兰比谁都担心他的腰,上次创业时,她天天盯着他贴膏药,生怕落下病根。
“甲方催得紧,同事都在熬,我不能掉队。”建军把膏药盒塞进抽屉,推得很深,怕被同事看见。他拿起筷子,扒了两口饭,胃里还是疼,却硬着头皮往下咽——他不想让秀兰担心。秀兰坐在旁边,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帮他盛了碗汤,看着他一口一口喝下去。
收拾保温桶时,秀兰悄悄把他桌上的空咖啡罐扔进垃圾桶,又在他笔记本上贴了张便签:“记得喝热水,别喝太多咖啡。”建军看着便签上娟秀的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暖。
送秀兰到楼下时,已经快11点了。秀兰把外套递给他:“晚上冷,别冻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要是腰还疼,明天就请假,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建军点点头,却知道自己做不到——明天还要跟硬件组对接协议,根本抽不开身。
第二天早上,建军特意找了件宽松的灰色衬衫,领口和袖口都洗得发松,却能遮住后腰的膏药印。他站在镜子前,试着弯腰,还是疼,只能慢慢直起身,深呼吸了一口。早餐时,秀兰把煮好的鸡蛋剥了壳,放进他碗里:“今天别加班太晚,我给你炖了骨头汤。”
到了公司,他刚坐下,后腰就传来一阵刺痛,他赶紧站起来,扶着桌沿,缓了好一会儿。张鹏路过,看见他站着敲代码,笑着问:“你怎么总站着?坐着不舒服啊?”建军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力气:“活动活动脑子,坐着容易犯困。”
其实他是不敢坐——一坐下,后腰就像被针扎,只能站着,把重量都放在腿上。腿麻了,就悄悄换个姿势,扶着桌子敲代码;手酸了,就揉一揉,继续改。调试日志里的延迟从2000ms降到1500ms,再到1000ms,每降一点,他都松口气,可后腰的疼却越来越明显,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流,浸湿了衬衫,也浸湿了里面的膏药。
中午吃饭时,同事喊他去楼下的快餐店,他摇了摇头:“你们去吧,我带了饭。”其实他没带饭,只是怕走路时腰更疼,也怕同事看见他扶腰的动作。他从抽屉里拿出秀兰塞的饼干,咬了一口,胃又开始抽疼,他赶紧喝了口热水,才稍微缓解。
下午,硬件组的人来对接协议,建军站着跟他们讨论,手里拿着电路图,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讨论到一半,后腰突然疼得厉害,他忍不住“嘶”了一声,手紧紧攥着电路图,纸都被捏出了褶子。“李工,你没事吧?”硬件组的人看出他不对劲,关切地问。“没事,”建军赶紧说,“刚才不小心扭了一下。”
送走硬件组的人,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后腰的疼和胃的抽疼混在一起,让他觉得浑身无力。他想起秀兰昨晚贴膏药时的样子,想起她发红的眼睛,想起她说“身体要紧”,突然有点后悔——他是不是太固执了?是不是真的该缓一缓?
可一想到甲方的督查,想到同事都在熬,想到家里的开销,想到秀兰的项链还在典当行,他又摇了摇头。他不能停,也停不起。他掏出手机,给秀兰发了条消息:“今晚可能要加班,不用等我。”发送成功后,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扶着桌子,继续站着敲代码。
夕阳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着屏幕上的代码,一行行,像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他不知道自己能走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他只知道,他必须走下去,为了这个家,为了秀兰,也为了自己那点不甘心——他不想再像创业时那样,输给时间,输给压力。
只是他没发现,后腰的膏药已经被冷汗浸透,失去了药效;胃里的抽疼越来越频繁,像在提醒他,身体已经撑不住了。这些信号,他都看见了,却选择了忽视,像个赌徒,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这个项目上,却忘了,最珍贵的筹码,其实是他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