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行近二十五日的艰难跋涉,当宇文霄一行人终于抵达凌州地界时。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
昔日富庶的淮江平原,如今已沦为一片浑国。
浑浊的洪水肆意漫流,吞噬了农田、村庄,只留下零星露出水面的树梢和屋顶,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生机。
官道多处被冲毁,队伍不得不时常绕行泥泞的乡间小路,甚至需要借助舟筏。
空气中弥漫着水腥味、淤泥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令人不安的腐臭气息。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如同失去巢穴的蚂蚁,麻木地聚集在高地、官道两旁,眼神空洞,看到官军队伍,才稍稍泛起一丝微弱的期盼光芒。
“殿下,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陈耀祖勒住马缰,望着这片水泽之国,眉头紧锁,“决口尚未堵住,洪水仍在蔓延。
当务之急,一是立刻组织力量堵口,二是必须尽快开仓放粮,稳定民心,防止疫病和暴乱发生。”
宇文霄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他何尝不知。
钦差行辕设在了凌州府城内唯一一处地势较高、未被水淹的官署——原凌州通判衙门。
凌州知府、同知、通判(已殉职)、以及下辖几个受灾严重县的县令,早已战战兢兢地等在衙门外迎接。
知府姓吴,名永年,五十多岁年纪,身材微胖,面容愁苦,一见到宇文霄便扑通跪下,声泪俱下:
“钦差大人!您可算来了!下官无能,下官有罪啊!未能护得凌州百姓周全,致使淮江决堤,黎民陷于水火……下官……下官愧对朝廷,愧对陛下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位忧国忧民的好官。
同知姓郑,名克礼,则显得沉稳些,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精明与审视,他补充道:
“殿下,灾情突发,府库为赈济灾民,已近乎空虚。
如今城内灾民聚集,每日耗费粮米巨大,下官等已是焦头烂额,盼殿下如盼甘霖!”
宇文霄冷眼看着他们的表演,并未立刻发作,只是淡淡道:“起来吧。具体情况,入内详谈。”
行辕大堂内,气氛压抑。
宇文霄端坐主位,陈耀祖、孙德海等人分坐两侧,凌州一众官员则垂手恭立。
宇文霄开门见山:“吴知府,郑同知,本钦差奉旨赈灾,首要之事便是稳定民心。
朝廷拨付的银两、药材已在途中,不日即到。
但粮食刻不容缓!立刻打开府、县官仓,以及地方义仓、社仓,全力放粮赈济!
同时,征调民间存粮,按市价给付银钱,务必确保灾民每日有粥可食!”
要知道他们一路所带来的粮食,估计也就只能撑3日的时间。
更多的粮食来源还要靠增调民间的存粮。
吴永年闻言,脸上愁苦之色更浓,他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带着哭腔道:
“殿下明鉴!非是下官不愿开仓!实在是……实在是仓中无粮啊!”
“无粮?”宇文霄眼神一厉,“堂堂凌州府,鱼米之乡,官仓、义仓储备何在?”
郑同知连忙接口,语气“沉痛”:“殿下有所不知。去岁凌州收成便一般,今春青黄不接之时,已开仓放赈过一次。
本以为夏收可补,谁知又遭此大灾……府库存粮,在灾后这半月,已几乎耗尽。
至于各县官仓、义仓,大多地处低洼,已被洪水淹没,粮食……颗粒无存了啊!”
他这话,半真半假,将责任推给了天灾和“历史遗留问题”。
“民间存粮呢?”陈耀祖突然开口问道,“凌州富庶,乡绅大户众多,家中岂无余粮?按市价征购,他们难道不愿?”
吴永年苦着脸道:“这位大人有所不知。
洪水一来,那些大户人家也损失惨重啊!仓廪被淹,商铺被冲,如今也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粮出售?
下官前几日已召集城中乡绅恳谈,他们个个叫苦不迭,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就在这时,门外通报,凌州几位最有名望的乡绅代表求见钦差大人。
来的正是凌州最大的米商周员外、拥有良田千顷的孟乡绅,以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举人。
这三人进来后,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将吴知府和郑同知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无非是天灾无情、损失惨重、家无余粮,甚至还“慷慨”地表示。
愿意捐出仅存的“些许”粮食,与灾民共渡难关,但那数量,对于数十万灾民而言,简直是杯水车薪。
宇文霄和陈耀祖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冷笑。
这套官绅一体、抱团哭穷的把戏,他们岂会看不穿?
天灾固然可怕,但人心往往更甚!
这些地头蛇,分明是想囤积居奇,等待粮价飞涨,或是想看看朝廷的底线,甚至可能已经暗中将粮食转移藏匿。
“哦?诸位果真如此艰难?”
宇文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既然如此,本钦差也不好强人所难。孙主事。”
“下官在。”孙德海连忙起身。
“立刻起草告示,以钦差行辕名义发布。”
宇文霄命令道,“其一,凡凌州境内,有能举报藏粮不报、囤积居奇者,一经查实,藏粮半数充公,半数赏予举报之人!
其二,凡主动按平价售粮与官府者,记录在册,待灾后,本钦差亲自上奏朝廷,为其请旌表,或酌情减免其家族部分赋税。
其三……凡拒不合作,一经查实确有藏粮者,无论官绅,皆以‘妨碍赈灾、罔顾人命’论处,本钦差有先斩后奏之权!”
第三条,杀气凛然!尤其是“先斩后奏”四个字,如同寒冬里的一盆冰水,瞬间浇透了吴知府和在座乡绅的心!
那周员外脸色一白,孟乡绅的额头也渗出了冷汗。
他们没想到,这位年轻的皇子钦差,手段如此狠辣果决,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跟他们玩虚与委蛇的那一套!
陈耀祖适时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刀锋:
“周员外,孟老,诸位乡贤。殿下此举,亦是无奈。
数十万灾民嗷嗷待哺,若因缺粮而生变,酿成民乱,届时玉石俱焚,恐怕诸位积攒多年的家业声望,也将毁于一旦。
是得朝廷旌表,安然度过此劫,还是……身败名裂,家财充公?这其中的利害,想必诸位比学生更清楚。”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学生来之前,已查阅过凌州近年的粮册与漕运记录。
凌州去岁虽有减产,但存粮绝不止于此。
若殿下下令彻查……恐怕有些账目,就不好看了。” 这话更是点中了这些人的死穴!
软硬兼施,恩威并济!宇文霄的强硬果断,加上陈耀祖的精准补刀和暗中查账的威胁,彻底击溃了这些地头蛇的心理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