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祥宫的梁上还悬着诞子那日挂的大红色绸花，绸角垂落的鎏金铃铛被穿堂风一吹，发出细碎的叮铃声，混着内殿乳母哄孩子的轻哼，满是喜庆的暖意。廊下新换的宫灯还透着亮，刚过辰时，养心殿传旨太监的身影便出现在宫门口，明黄的圣旨卷在他臂弯里，在晨光下格外惹眼。
内殿里，乳母刚将吃饱的永珹从怀中抱起，动作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襁褓是前日刚送进来的嫩黄色云锦，上面用银线绣着极小的团龙纹，裹着襁褓的永珹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睫毛纤长，呼吸均匀，刚含着乳母的衣角蹭了蹭，便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娘娘，传旨太监到了。”澜翠轻步走进内殿，见金玉妍正坐在梳妆台前，由宫女为她梳理长发，连忙低声禀报。金玉妍今日穿了一身淡粉色宫装，领口绣着缠枝桃花纹，产后气血虽未完全恢复，面色却透着柔和的红晕，闻言抬手示意宫女停手，在澜翠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乳母连忙将永珹递到金玉妍怀中，小声道：“娘娘放心，小阿哥刚吃饱，正乖着呢。”金玉妍接过襁褓，手臂下意识地托得稳稳的，指腹轻轻蹭过永珹温热的脸颊，才转身迎向殿外。
传旨太监已在殿中站定，见金玉妍抱着孩子出来，忙躬身见礼，随即展开明黄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启祥宫金氏，温良贤淑，恭谨持躬，今诞下皇四子永珹——此乃朕登基以来首子，钦天监观星言其‘携吉兆、助国运’，朕心甚慰。特晋封金氏为‘嘉妃’，启祥宫按妃位规制增配宫女三名、太监两名，钦此！”
“臣妾金氏，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金玉妍屈膝跪地，因抱着永珹，动作格外小心，声音温和却难掩雀跃，尾音微微上扬，藏不住诞子晋封的喜悦。澜翠在一旁连忙扶住她的胳膊，生怕她久跪不稳。
传旨太监将圣旨递到金玉妍手中，又笑着补了句：“嘉妃娘娘，皇上特意吩咐老奴捎句话——娘娘诞子辛苦，若有任何需求，无论是宫中用度还是身边人手，尽管差人去养心殿回禀，皇上定不会亏待娘娘和四阿哥。”
金玉妍抱着永珹起身，指尖捏着圣旨的明黄边缘，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语气满是依赖：“皇上这般体恤，臣妾心中实在感激。只是永珹刚满七日，往后按规矩，定要每日去养心殿给皇上请安。臣妾瞧着启祥宫的小太监李煜，年纪轻、手脚麻利，前几日永珹哭闹，旁人都哄不好，就他会用拨浪鼓逗得孩子笑，还懂些照看婴孩的小法子。若是能让他跟着永珹去养心殿当差，专司伺候孩子请安、递些温水小食，也好让永珹身边有个熟悉的贴心人，臣妾在启祥宫也能更放心些。”
这番话既没提“安插人手”的心思，只以“孩子需要贴心人”为借口，合情合理，又透着对皇上的信任，半点不显得贪心。传旨太监连连点头，笑着应下：“娘娘考虑得极是，老奴这就回养心殿把这话禀明皇上。”
传旨太监走后，澜翠连忙关上殿门。这李煜可是金玉妍前世到最后都忠心护着金玉妍的人，当年被打入冷宫，也是他偷偷给送过几次吃食，最后还因帮着递消息被处罚。如今把他安在养心殿，往后皇上的起居、与大臣的谈话，都能第一时间知晓，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被动了！
金玉妍正坐在软榻上，将永珹轻轻放在铺着厚棉垫的小枕上，指尖轻抚他柔软的胎发——那胎发又细又软，蹭在指尖暖暖的。她抬眼看向澜翠，眼底没有了方才的柔和，多了几分笃定：“李煜不仅忠心，更难得的是心思缜密，嘴严不惹事。养心殿是皇上的核心之地，也是后宫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只有把眼线安在这儿，咱们才能看清局势，步步为营。永珹是皇上登基的第一个皇子，往后的路还长，多一分准备，就多一分安稳。”
说话间，永珹在小枕上动了动，小嘴巴撅了撅，发出细微的“咿呀”声。金玉妍立刻放柔眼神，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襁褓，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呵护稀世珍宝。
从第二日起，每日天还未亮，启祥宫的烛火便先于其他宫苑亮起。寅时三刻，澜翠便会端来温热的水，帮金玉妍简单梳洗。金玉妍从不用宫女动手，亲自从樟木箱里取出专为永珹准备的襁褓——这是她特意让人做的，比普通襁褓厚半分，外层是明黄色云锦，绣着栩栩如生的小金龙，龙鳞用金线勾勒，在烛火下泛着淡光；内层是柔软的细棉布，贴着孩子皮肤不会硌着。
她坐在梳妆台前的小凳上，将永珹抱在膝头，先轻轻解开他夜间盖的小被子，再小心翼翼地将他裹进新襁褓。系系带时，她的手指特意放慢动作，避开孩子的腰腹，只在胸口处轻轻打了个松散的结，生怕勒着孩子。裹好后，又取来温热的蚕茧帕子，沾了些温水，轻轻擦了擦永珹的眼角和嘴角，擦去他夜间分泌的黏液。
“李煜，都备妥了吗？”金玉妍抱着永珹起身，看向站在殿门口的小太监。李玉穿着一身干净的青布太监服，手里提着一个小食盒，食盒里装着温好的羊奶和干净的小银勺，闻言连忙躬身：“回娘娘，都备妥了。小食盒裹了棉垫，羊奶还是热的；外面风大，奴才还备了件小披风，等会儿给四阿哥盖上。”
金玉妍点头，由澜翠扶着，李玉在旁提着食盒、捧着小披风，一行三人缓缓往养心殿走去。凌晨的宫道格外安静，只有石板路被脚步声踩出的轻响，偶尔有巡逻的侍卫路过，见是嘉妃抱着四阿哥，都恭敬地躬身行礼，不敢多言。
刚走到养心殿门口，便见李玉正站在台阶下等候，见他们来，连忙笑着迎上前：“娘娘，四阿哥，您可来了！皇上刚批阅完早朝的奏折，正念叨着呢！”
殿内暖炉烧得正旺，驱散了凌晨的寒气。弘历坐在御案后，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的常服，手里捏着一支朱笔，刚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笔。见金玉妍抱着永珹进来，他立刻放下朱笔，脸上的严肃瞬间褪去，笑着招手：“快进来，外面天凉，仔细冻着永珹。”
金玉妍抱着永珹走到御案前，轻轻将襁褓递到弘历怀中。弘历连忙起身，双手稳稳接过，动作带着几分生疏，却格外小心，生怕碰疼了孩子。永珹刚睡醒，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先是好奇地扫了扫殿内的陈设，随即落在弘历身上，盯着他常服上的龙纹看了片刻，忽然咧开小嘴，露出没牙的牙床，“咯咯”地笑出了声。
这一笑瞬间融化了弘历的心，他忍不住用指腹轻轻碰了碰永珹的小脸蛋，触感软乎乎的，比上好的丝绸还要细腻。他将永珹放在膝头，一只手稳稳托着孩子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拨了拨他的襁褓，笑着道：“朕的永珹，真是个机灵的小家伙！你瞧这眼睛，亮得像颗黑葡萄，比永琏小时候还招人疼。”
金玉妍站在一旁，拿起李煜递来的小食盒，取出温羊奶和小银勺，笑着递到弘历面前：“皇上，这是刚从御膳房取来的羊奶，永珹每日这个时辰要喝小半碗。您试试，温度正好。”
弘历接过银勺，舀了一勺羊奶，先放在自己唇边试了试温度，确认不烫后，才慢慢送到永珹嘴边。永珹立刻张开小嘴，含住银勺，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喝到一半，还伸出小手，轻轻抓住了弘历的手指，抓得紧紧的。
“你瞧，他还认人呢！”弘历笑着对金玉妍说，眼底满是为人父的喜悦。待喂完羊奶，他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永珹的嘴角，又陪孩子玩了会儿拨浪鼓，才听金玉妍轻声道：“皇上，永珹夜里总不安稳，前两夜闹到丑时才睡，哭的时候嘴里还含糊地哼着，仔细听，竟有几分‘皇阿玛’的音儿。臣妾哄了半天才把他哄睡，如今能让他每日见见皇上，闻闻皇上的气息，定能睡得更安稳些。”
这话半真半假，却句句戳中弘历的心。他低头看着怀中已经有些困意的永珹，又看向站在一旁、眉眼温柔的金玉妍，当即道：“往后你便带着永珹在这儿陪朕用早膳。御膳房刚新添了擅做江南点心的师傅，你产后口干，让他们做些清润的绿豆糕、杏仁酪，也省得你来回跑，累着自己和孩子。”
金玉妍连忙屈膝道谢：“谢皇上体恤。”
从那日起，每日早间的养心殿便多了两道身影。金玉妍会提前让启祥宫的小厨房做些弘历爱吃的酱肉包、小米粥，带到养心殿；弘历则会让人留着永珹能吃的软烂辅食，偶尔还会亲自喂孩子几口。母子俩的身影，渐渐成了弘历早间日常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不过三五日，“嘉妃母凭子贵，圣宠更盛”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传遍了整个后宫。有宫人说，皇上特意让人从江南加急运来新鲜的枇杷，只因嘉妃随口提了句“产后总觉口干”，那枇杷个大肉厚，每日送进启祥宫的就有一筐，其他宫苑连尝一口的份都没有；还有人说，四阿哥的襁褓已经换了三回，每回都是内务府从库房里挑的上等云锦，最新那套甚至用了几缕金线绣龙纹，绣工比当年二阿哥永琏幼时的襁褓还要精致几分。
消息传到咸福宫时，高曦月正坐在窗边喝茶。她穿着一身宝蓝色宫装，手里捏着一只青瓷茶盏，茶盏里泡着上好的雨前龙井，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贴身宫女捧着一张纸条，小声将启祥宫的动静一一禀报，话音刚落，便见高曦月猛地抬手，将手中的青瓷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茶盏瞬间碎裂，淡绿色的茶水溅湿了她的月白色裙摆，瓷片散落在脚边，其中一块还险些划伤她的鞋面。高曦月却浑然不觉，只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咬牙道：“金玉妍不过是生了个儿子！凭什么占尽圣宠？想当年皇后诞下公主时，皇上也只是赏了些珠宝，如今对她，竟是连一口吃的、一件穿的都这般上心！”
贴身宫女吓得连忙跪下身，一边收拾地上的瓷片，一边劝道：“娘娘息怒！嘉妃如今刚诞下皇子，正得皇上新鲜劲，咱们暂时不宜与她硬碰硬。等过些日子，皇上的新鲜劲过了，咱们再找机会，定能扳回一局。”
高曦月深吸一口气，胸口仍在剧烈起伏，眼底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她弯腰捡起一块较小的瓷片，指尖被瓷片边缘划破，渗出血珠，她却像没感觉到疼似的，只盯着瓷片上残留的茶渍，语气满是怨毒：“我知道不能硬碰硬，但也绝不能让她这般得意。你去悄悄打听，嘉妃近日常去哪些宫苑、见了哪些人，她身边的宫女太监有什么喜好、有没有把柄可抓。只要抓住她的错处，我定要让她知道，这后宫的圣宠，不是她想占就能占的！”
“是，奴婢这就去办！”贴身宫女连忙应声，起身时悄悄看了眼高曦月的指尖，见血珠还在渗，却不敢多问，只能快步退出殿内，去打探消息。
殿内只剩下高曦月一人，她盯着地上的碎瓷片，眼底的怨毒渐渐变成了阴狠。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她的脸上，却丝毫暖不了她冰冷的心思——她跟着皇上最久，却始终没能诞下皇子，如今金玉妍诞下皇子还晋了妃，若是再让她这般受宠下去，往后这后宫，哪里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她绝不会让金玉妍一直顺风顺水，定要想办法让她栽个大跟头，夺回属于自己的圣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