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卫东一言不发地回了屋。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满是尘土的陈旧木箱。
箱子“哐”地一声放在石桌上，惊起一片灰。
“这是什么？”姜晓荷好奇地凑过去。
秦卫东没说话，直接撬开生锈的锁扣。
一股混杂着干草和尘封气味的怪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用油纸分门别类包着好几种干枯的植物根茎。
有些她认识，有些完全叫不上名字。
他从中拿起一撮黑褐色的草药，根茎上还带着干掉的泥土。
他只放在鼻尖下闻了闻，便确认了什么。
“部队里带出来的。”他声音很低，动手从里面挑拣着，“处理一些不听话的俘虏用的。”
话音未落，他取来石臼，将那草药扔进去，开始一下下地捣。
动作沉稳，力道均匀。
一股强烈的、类似苦杏仁的怪味随着他的动作弥漫开来，呛得姜晓荷忍不住退后半步。
这味道……
她脑中警铃大作。这不是普通的草药。
她穿书前在网上看过类似的科普，一种俗称“见风倒”的植物，本身无毒，但经过特殊处理，是效果最猛烈的天然泻药。
秦卫东的眼神带着某种恶作剧的意味，“药性很猛，但不伤根本。”
姜晓荷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亮了起来。
“你要给王厨师长来这一手？”
“他喜欢偷。”他拿起石杵，继续不紧不慢地研磨，“就让他尝尝，偷来的东西，是什么味道。”
姜晓荷忍不住笑出声：“你这也太坏了。”
“坏？”秦卫东手上动作不停，粉末越来越细，“他先动的手，我们只是礼尚往来。”
两人开始忙活起来。
秦卫东将草药研磨成细粉，姜晓荷负责调制辣酱。
“比例要控制好。”秦卫东指导着，“太少没效果，太多容易被发现。”
姜晓荷小心翼翼地将草药粉末加入其中一瓶辣酱里，搅拌均匀。
“这样就行了？”她问。
“再加一点。”秦卫东伸手过来，帮她调整研磨的力道。
他的手无意间覆在她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姜晓荷心头一跳，赶紧抽回手。
“我…我自己来就行。”她的声音有些结巴。
秦卫东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好，你来。”他低声说道。
姜晓荷点点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那怎么确保他会用这瓶？”
秦卫东拿起那把他从不离身的匕首，在那个瓶盖边缘，用刀尖极其隐蔽地刻下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十”字。
“你明天当着他的面服软，把这瓶‘味道最好’的，亲手递给他。”
姜晓荷看着那个小小的刻痕，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姜晓荷背着一篮子包装精美的辣酱，再次踏入国营饭店的后厨。
这次她没有直接找张会计，而是径直走向后厨。
王厨师长正在那里指手画脚，看到她进来，那张胖脸立马沉了下来。
“你又来干什么？”
“王师傅，昨天是我不懂事。”姜晓荷故意表现出怯懦的样子，声音小得像蚊子，“我再送些新的过来，您多担待。”
王厨师长见她服软，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算你识相。”他傲慢地说，“做生意就要懂规矩，别以为有点手艺就能目中无人。”
“是是是，您说得对。”姜晓荷连连点头，把篮子放在桌上，“这是新做的，比昨天的味道更好。”
王厨师长随手拿起一瓶，正是那个有记号的。
“中午给刘副主任他们那桌的凉菜，就用这个。”他对旁边的帮厨说道。
姜晓荷心里暗自叫好，面上却不动声色。
“那我就不打扰您工作了。”她恭敬地说完，转身就走。
刚走出饭店大门，就碰到了熟悉的身影。
“晓荷！”林静姝高兴地挥手，“你怎么在这里？”
“送点货。”姜晓荷简单回答，目光落在周明轩身上。
今天的周明轩格外精神，穿着新熨过的中山装，手里拎着公文包，意气风发的样子。
“我们今天请县里主管商业的刘副主任吃饭。”林静姝兴奋地说，“明轩哥说这是个大机会呢。”
周明轩矜持地笑了笑，对姜晓荷点了下头，那神情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刘副主任？
姜晓荷心中一动，今天的观众，分量可真不轻。
“那你们忙，我先走了。”她客气地告别。
走到饭店对面的街角，秦卫东拄着拐，身影被树荫遮蔽，仿佛已等了许久。
“搞定了。”姜晓荷压低声音，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而且还有意外收获，今天中午王厨师长要用我们的特制辣酱招待县商业局的刘副主任。”
秦卫东闻言，一直平静的脸上，也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有意思。”
两人没走远，就在饭店斜对面的包子铺坐下，点了两碗清汤面。
位置绝佳，刚好能将饭店门口的动静尽收眼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国营饭店的大门突然被人从里面猛地推开。
“快！快去叫卫生所的大夫！”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
“哎哟我的肚子……不行了不行了……”
一个穿着干部服的中年男人，弓着腰，双手死死捂住肚子，在一群人的搀扶下冲了出来。
他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紧接着，王厨师长也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姿势和那位刘副主任如出一辙，一张胖脸皱成了苦瓜。
“厕所！厕所！”他哀嚎着，直奔饭店后面的公共厕所。
饭店门口瞬间炸开了锅。
“完了完了，吃坏肚子了！”
“刘副主任和厨师长都中招了，这下事儿大了！”
李主任急匆匆地从饭店里跑出来，满头大汗。
“都散了散了，没什么大事。”
他一边疏散围观人群，一边指挥服务员去叫车，场面乱成一团。
周明轩和林静姝也从饭店里出来，周明轩的脸色比那位刘副主任还要难看。
“明轩哥，怎么办啊……？”林静姝都快急哭了。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周明轩气急败坏，“这顿饭，全完了！”
姜晓荷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面汤，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只觉得通体舒畅。
让你偷我的配方，让你威胁我，这就是下场。
“走吧。”秦卫东站起身，“戏看完了。”
两人起身，刚要汇入人流，李主任焦头烂额之中，却猛地朝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
他的目光在姜晓荷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复杂。
姜晓荷脚步一顿，与秦卫东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懂了同样的信息：他怀疑了。
但那又如何？没有证据。
王厨师长自己偷了配方，用了“新调料”吃出问题，追究起来，也是他自己监察不力。自作自受。
回到家，姜晓荷心中的快意渐渐沉淀，转为冷静的思考。
“李主任不是傻子。”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开口，“他肯定猜到和我们有关。”
“那又如何？”秦卫东坐在院里，用砂纸打磨着他的木拐杖。
“他今天没证据，不代表明天不会找我们麻烦。”
姜晓荷停下动作，看着他，“接下来，他会怎么做？我们又该怎么应对？”
她不再问后不后悔，而是直接进入了战术复盘。
秦卫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
他看着她，夜色中，她的眼睛比星光更亮。
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只有冷静的盘算和跃跃欲试的锋芒。
“他会来找你。”秦卫东做出判断。
姜晓荷刚想问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院门外，就响起了“笃、笃、笃”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夜色里，这声音格外清晰。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来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