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着两个人,在黑暗和陌生的环境中跋涉,对陆文清的体力是极限的挑战。沈如晦虽然清瘦,但昏迷的人显得格外沉重。念雪虽然只是个孩子,但病中的她蜷缩在背后,那滚烫的体温和细微的呻吟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陆文清的神经。
他沿着滩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嘶哑地喘息,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每抬起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汗水流进眼睛,带来刺痛的模糊。他不敢停,也不能停。多停留一秒,沈如晦就多一分危险,追兵也可能随时循迹而来。
幸运的是,在天边泛起鱼肚白,黎明即将来临之时,他在一处小小的避风港湾里,找到了一艘正准备出海捕鱼的破旧小舢板。船主是一个沉默寡言、皮肤黝黑的老渔民,看到陆文清三人的狼狈模样,尤其是沈如晦那副生死不知的样子,起初很是警惕和犹豫。
陆文清褪下自己手腕上那块伴随多年的、价值不菲的腕表,又掏出身上所有剩余的港币,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恳求老渔民送他们去那个离岛。他谎称是遭遇了海难,家人重病,急需找岛上的老友救治。
老渔民看着陆文清布满血丝却依旧清澈恳切的眼睛,又看了看他背上气息奄奄的沈如晦和背后病恹恹的孩子,最终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悯。他收下了钱,却将手表推了回去,只是沙哑地说了一句:“坐稳了。”便解缆摇橹,小舢板晃晃悠悠地驶离了海岸,朝着晨雾弥漫的海域而去。
海上的晨风格外凛冽,吹散了陆文清一身的热汗,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紧紧抱着沈如晦,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她遮挡风寒,同时还要护着背后的念雪。小舢板在波浪中起伏,每一次颠簸都让陆文清心惊胆战,生怕加剧沈如晦的伤势。
他不停地探着沈如晦的鼻息和脉搏,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强心针的效果正在消退,她的脸色更加灰败,身体的温度也在流失。陆文清只能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呼唤她的名字,讲述着念雪,讲述着顾长钧可能还活着的希望,用一切可能的方式试图拉住她逐渐飘散的意识。
念雪似乎也因为离开了那污秽恐怖的排水渠,来到了相对开阔的海上,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高烧,但不再哭泣,只是趴在陆文清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
航程仿佛无比漫长。当太阳完全跃出海平面,将金色的光芒洒满蔚蓝海面时,那座郁郁葱葱的离岛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陆文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既期盼又害怕。他期盼老中医还在岛上,害怕找到的只是一座空屋,或者……对方不愿惹祸上身。
小舢板在一个简陋的小码头靠岸。陆文清千恩万谢地告别了老渔民,背着沈如晦,抱着念雪,沿着记忆中的小路,踉跄着向岛内走去。岛屿不大,居民不多,大多以打渔为生,看到他们这三个陌生的、狼狈不堪的外来人,都投来好奇而警惕的目光。
终于,他在一片竹林掩映下,找到了一座青瓦白墙、显得有些年头的院落。门楣上挂着一块朴素的木匾,上面用遒劲的笔法写着“济世堂”三个字。
就是这里!
陆文清用尽最后的力气敲响了门环。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穿着灰色长衫、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出现在门口,正是陆文清记忆中的那位老中医——白术先生。
白术先生看到陆文清先是一愣,随即目光落在他背上昏迷不醒、下身血迹斑斑的沈如晦和怀里病弱的孩子身上,脸色顿时变得凝重无比。
“文清?你这是……”
“白先生!救命!”陆文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求您救救她!救救孩子!”
白术先生没有多问,立刻侧身:“快!抬进来!”
陆文清如同听到了天籁,挣扎着起身,将沈如晦背进了院内。白术先生引着他直接进了后面一间充作病房的静室,里面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
他将沈如晦小心地放在干净的床榻上。白术先生立刻上前,搭脉,观气色,翻看眼皮,动作迅捷而沉稳。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失血过多,元气大伤,胞宫受损严重……加之寒气入侵,邪毒内陷……情况万分危急!”白术先生语气沉重,但手上动作不停,立刻打开药柜,取出银针,“我先用针稳住她的心脉元气,再设法清淤排毒,固本培元!孩子也抱过来我看看!”
陆文清连忙将念雪抱过来。白术先生检查了一下,脸色稍缓:“孩子是惊吓过度,外加风寒入里,引发高热。问题相对好处理,我先给她用些退热安神的药。”
接下来的时间,陆文清如同一个提线木偶,按照白术先生的指示,打热水,递药材,碾药粉。他看着白术先生将一根根细长的银针刺入沈如晦的穴位,看着他将浓黑的药汁一点点灌入她口中,看着他用特殊的手法按摩她的穴位,试图激发她身体的生机。
整个过程,陆文清的心都悬在半空。他看着沈如晦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感觉自己也在经历一场漫长的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白术先生终于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长长舒了一口气。
“暂时……稳住了。”他的声音带着疲惫,“但能否挺过来,还要看她自己的意志和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她失血太多,身体底子几乎被掏空,后续的调养极为关键,而且……她腹中的胎儿,是肯定保不住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医生亲口宣判,陆文清的心还是猛地一沉。那个尚未知晓便已逝去的小生命,是这场残酷追杀的又一个牺牲品。
“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陆文清声音沙哑,对着白术先生深深一揖,“文清,感激不尽!”
“医者本分。”白术先生扶起他,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文清,你老实告诉我,你们招惹的,到底是什么人?这姑娘身上的伤,绝非寻常意外。”
陆文清沉默了片刻,知道无法隐瞒,便将顾长钧的身份、与“靖海王”的恩怨,以及他们被追杀的大致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只隐去了紫檀木盒等最关键的信息。
白术先生听完,久久不语,只是捻着胡须,望着窗外苍翠的竹林,最终叹了口气:“乱世飘萍,命如草芥。你们就在我这里安心住下吧。这岛虽小,但也偏僻,那些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一切,等她醒来再说。”
陆文清再次道谢,心中百感交集。他们终于暂时找到了一个安全的避风港,沈如晦的命也暂时保住了。可是,顾长钧呢?他到底怎么样了?那个在爆炸和枪林弹雨中为他们断后的男人,是生是死?
还有“靖海王”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并未消失。
希望如同风雨中摇曳的烛火,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而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看不到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