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巷口的铁皮棚上,噼里啪啦像炒豆子。顾轩转身就走,脚步比风还急。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是那个没实名的号——“风眼刚进海川工地,门口有便衣”。
他没停,也没回消息。
这种时候回,等于告诉对方“我慌了”。他拐进一条窄道,脚踩过积水,绕到老排水渠口。这地方十年前是泄洪道,后来填了一半,剩下这段荒着,野狗都不愿意钻。他记得林若晴提过,她爸当年做工程监理时,在工地南角留了个旧配电箱,说是“万一出事能躲一会儿”。
他扒开藤蔓,锈铁盖子一掀,钻了进去。
渠底泥水没过鞋面,他咬牙往前爬。头顶是工地地基,混凝土板缝漏下昏黄的光。爬出二十米,他摸到墙根,借着吊车底座的影子探头一看——南角铁皮房后面,林若晴蹲着,包搁在膝盖上,右手又在捋鬓角。
她在录。
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在二十米外来回走,一个拿着对讲机,时不时低头说话。工地正门亮着灯,保安坐在岗亭里打哈欠,根本不知道后头有人盯梢。
顾轩掏出小刀,撬开铁皮房后窗的锁扣,轻轻推开一条缝。他拍下那两人的脸,连同对讲机型号、衣领编号,一起发到周临川的加密端口,只写四个字:“查这两人,别动。”
发完他就删记录。
他知道周临川现在也危险。那串加密端口还没验证,谁敢保证不是个陷阱?但眼下没得选。他得有人查后台,有人盯现场,有人控舆论。三个人,三条线,断一条,全盘崩。
他缩回阴影里,盯着那两个便衣。他们不像是工地保安,站姿太稳,走路不看地,明显是练过的。其中一个耳朵里有东西反光——耳塞。
不是普通监视。
他摸出备用机,信号条空的。b区这片,从昨晚开始就断断续续,现在干脆没了。对方在清场,等他们自己露头。
顾轩咬牙,慢慢后退,原路返回。他不能硬闯,更不能报警。一报警,林若晴的身份就暴露了。她是宣传口的,不是纪检的,查这个越界了。到时候王金强一句“滥用职权”,就能把她按死。
他得换个方式。
回到单位时天快亮了。他换了双干鞋,把湿裤子塞进垃圾桶,顺手把烧坏的手机也扔了。坐到工位上,打开电脑,登录内网,申请调阅“防洪管网改造”“应急物资储备”“泵站加固工程”三个项目的验收报告。
理由写得正经:台风复盘,流程优化。
分管处长秒批。这活儿他三天前就铺好了,当时没人觉得有问题。现在批下来,他才有资格走下一步。
他点开财务系统,输入项目编号,申请补审“立项前置流程”。系统弹窗提示:需提交流程纠错说明,并触发关联资金流向分析。
成了。
他填了表,上传,点击提交。三分钟后,系统自动生成一份资金图谱,显示这三项工程的拨款路径。他盯着屏幕,手指一顿——一笔八百七十万,从区财政应急账户划出,先进了“宏远建设”,再转“中联工程”,最后进了“恒达地产”。
恒达地产的法人代表是李卫国。
王金强的妻弟。
顾轩把图谱截下来,脱敏处理,存进加密U盘,命名:“沙袋资金,闭环验证。”
他没急着动。这种东西,看一眼就可能被系统记录。他关掉所有页面,清空缓存,拔掉U盘塞进内袋。然后打开一份ppt,假装在做台风总结汇报。
中午饭都没吃。
下午两点,他去茶水间冲咖啡,碰见陈岚。
她站在饮水机前,银匙搅着保温杯里的咖啡,眼神扫过来,没说话。
顾轩点头,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擦手。两人并排站着,谁都没提昨晚的事。
“审计局那个位置,定了。”陈岚忽然说。
“哦。”顾轩吹了口咖啡。
“姓张的,市里空降的。”她顿了顿,“以前在资源局,管过三年土地置换。”
顾轩心里一动。资源局?那不就是管批地的?
他不动声色:“听着挺靠谱。”
陈岚看了他一眼,银匙轻轻敲了三下杯壁。
三下。
监察系统内部暗号,意思是“有人听”。
她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顾轩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檀木珠。他知道陈岚在暗示什么——那个新副局长,来路不干净。土地置换,往往是利益交换的遮羞布。她能知道这些,说明她手上有东西。
但他不能直接问。
他回工位,拿出林若晴给的那张剪裁过的SIm卡,插进备用机,连上离线网,发了条消息:“变电站电压仍不稳,建议检修。”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语。意思是:我有新线索,要见面。
他关机,把卡抠出来,夹进笔记本里。
凌晨两点十七分,手机震动。
他摸出来一看,一条新消息:“检修车已出发,走老路线。”
成了。
他穿上外套,戴上帽子,从后门溜出去。变电站还是那个变电站,铁门锈得吱呀响。他推门进去,没开灯,靠月光走到控制室门口。
门没关。
他站在门外,低声说:“我来了。”
里面传来脚步声,但没露面。
“老赵辞职前,打印过四份审计初稿。”顾轩说,“内容没交上去,但打印记录在系统里。”
沉默几秒。
陈岚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新副局长上任前,签过三份土地置换补充协议,没归档。其中一份,涉及海川建设在城西的地块。”
顾轩呼吸一紧。
海川建设?那不是王金强的白手套吗?他们居然敢在审计换人前夜,偷偷签协议?
“协议内容?”他问。
“调整容积率,增加商业配比。”她说,“原本是安置房用地,现在能盖商场。”
顾轩明白了。
这不是换人,是洗地。趁着审计空窗期,把违规操作合法化。等新局长上任,木已成舟,查都查不动。
“你知道谁批的?”他问。
“流程走的是代区长签字。”陈岚说,“但笔迹对不上。”
顾轩冷笑。又是冒签。
他没再问,也没提自己手里的U盘。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只说了一句:“棋子,动了。”
转身要走。
“等等。”陈岚在门后说,“你最近……少往老城区跑。”
顾轩回头:“为什么?”
“监控升级了。”她说,“b区所有公共探头,上周开始接市局AI识别系统。人脸识别,车辆追踪,全网联动。”
顾轩心头一沉。
这意味着,他再去变电站,可能已经被记录在案。
“我知道了。”他点头,抬手摸了摸檀木珠,转身离开。
走到巷口,雨又开始下。
他没打伞,低着头往回走。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是周临川。
他掏出来一看,一条语音转文字:“那两个便衣,查到了。一个叫赵猛,前特警队的,三年前调到王金强秘书处当安保。另一个叫刘志,是海川建设外聘的‘安全顾问’,实际是刘庆的人。”
刘庆?
顾轩脚步一顿。
那个操着吴语口音、信天命、占卜用银元的男人?他居然插手了?
他立刻回拨,但电话没人接。
他盯着屏幕,手指在通讯录上滑动,找到林若晴的名字,又停住。
不能打。
现在打,等于把她推到风口浪尖。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
巷子尽头,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看不清里面。
顾轩站在原地,没动。
车开到巷口,停了几秒,又慢慢开走了。
他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正攥着檀木珠,拇指摩挲得发烫。
他松开手,转身往单位方向走。
刚走两步,手机又震。
这次是林若晴。
一条文字消息:“我在海川工地南角配电箱,留了个东西。你让铁轨去取,密码是0615。”
0615。
顾轩瞳孔一缩。
那是妻子出事的前一天。
他盯着那串数字,喉咙发干。
她为什么留这个?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