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一块浸透水的布,死死裹住安全屋。
顾轩靠在椅背上,右臂还是一片麻木,像是被冻进冰层里的铁管,动不了,也知觉全无。他左手撑着桌沿,指节发白,掌心全是冷汗。刚才那三下闪烁的绿光——不是错觉,也不是系统残响。那是信号传出去了,哪怕只有一瞬,也意味着外面还有人能接收到那份日志。
可现在,屋子里彻底断电,连呼吸声都显得太吵。
他还没开口,陈岚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平静得不像刚亲手毁掉一场颠覆性的证据。
“你明知道上传没用。”她说,“就算有备份,只要她体内的序列激活,一切都会变成灰。”
顾轩喉咙一紧,“你是要拿我女儿当人质?”
“我不是威胁你。”她转身,站定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我是告诉你现实。”
她抬手,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封面上印着【基因标记检测报告】几个字,右上角盖着省疾控中心的钢印。她没递过去,只是轻轻放在桌上,推到他左手够得着的位置。
顾轩没去翻。
他盯着她,“全市多少人有这个标记?”
“三个。”她说,“一个是二十年前实验幸存者,以及植物人。一个是你妻子,死于免疫崩溃。第三个……是你女儿,顾晓雨。”
空气猛地一沉。
他终于低头翻开第一页,瞳孔瞬间收缩。dNA图谱上,一段特殊的嵌合序列被高亮标注,旁边写着:S-07载体,唯一匹配样本来源——市政厅地下实验室2003年原始档案。
“这不是病。”他声音压得很低,“是人为植入的锁。”
陈岚点头,“一旦远程触发,她的免疫系统会在十二小时内彻底瓦解。医生只会以为是罕见基因突变,查不出原因,也救不回来。”
“所以你们一直在等今天?”顾轩冷笑,“等我快掀桌子的时候,拿出这张底牌?”
“不是‘你们’。”她忽然打断,“是我母亲留下的债。”
顾轩抬头。
她没回避他的目光,反而伸手,慢慢解开制服最上面两颗扣子。衣领拉开,露出心口位置——一朵暗红色的玫瑰纹身,荆棘缠绕,花瓣尖锐如刀锋,和当年监控里王金强袖口露出的那一模一样。
“她叫林秀兰。”陈岚说,“2001年省医院妇产科主治医师。那天晚上,她值夜班,接到一个紧急剖宫产。产妇身份不明,但手术记录显示,胎儿出生后立即被带走,而她本人,在术后第三天开始出现高热、皮疹、淋巴肿大。”
顾轩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他们说是病毒感染。”陈岚声音很轻,“可她临死前,血液样本检测出异常嵌合基因。她写了一封信,藏在枕头套里,说‘他们在造新人类,拿活人试药’。没人信她,包括她丈夫。”
她顿了顿,“我父亲烧了那封信,觉得她是疯了。可我知道,她不是疯,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顾轩闭了闭眼。
他又想起妻子最后一晚,躺在病床上,握着他的手说:“别让孩子走我的路。”
原来,她们早就认识。
“那你现在做什么?”他睁开眼,直视她,“拿另一个女孩的命去堵嘴?这就是你说的止损?”
“我说的是事实。”陈岚语气没变,“你公开数据,等于启动倒计时。不只是她会死,整个城市供水系统的净化节点,都会因为基因共振原理被引爆。那不是炸弹,是连锁反应——三十万人将喝下含有剧毒蛋白的水。”
顾轩猛地坐直,“你说什么?”
“S-07不是单一装置。”她盯着他,“它是个活体开关。你女儿的基因序列,是唯一能激活它的密钥。只要系统识别到她的生物信号异常波动,就会判定‘解锁指令已执行’,自动释放毒素。”
“放屁!”顾轩一拳砸在桌上,“谁敢这么干?!”
“二十年前就开始了。”她淡淡道,“你以为市政厅爆炸是意外?那是第一次测试失败。他们想用物理方式清除审计组,结果炸得太早。后来改了方案——用基因链做隐形引信,埋进少数人体内,等时机成熟再统一引爆。”
顾轩脑子嗡的一声。
江枫临死前刻在玻璃上的《出师表》,周临川烧毁账本前咬破舌尖写的血书,刘庆坠楼时抛来的檀木珠……所有碎片,突然拼成一张网。
而他女儿,正站在网中央。
“你不信?”陈岚看着他,“你可以去查她出生时的疫苗记录。百白破后面,有一针‘加强型免疫调节剂’,编号V-9。全市只有三个婴儿接种过。”
顾轩浑身僵硬。
他记得那天。
妻子抱着刚出生的女儿,护士递来接种单,说这是新批的试点疫苗,自愿选择。他们签了字,没多问。
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疫苗。
是种毒。
“你母亲死了。”他嗓音沙哑,“你现在这么做,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我至少让她活着。”陈岚终于有了点情绪,“你呢?你要真相,可真相炸开的那一刻,第一个死的就是她。你能接受吗?”
顾轩没说话。
他眼前浮现出女儿的小脸,扎着两个羊角辫,趴在他膝盖上画画,嘴里哼着幼儿园教的儿歌。她画过一次全家福,三个人手拉手,天上画了个太阳,写着“爸爸别加班,陪我吃饭”。
可他总是没做到。
“你让我怎么办?”他低声问,“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埋雷?等着下一个‘试验品’出生?”
“你现在动,就是催命符。”陈岚收起报告,“72小时。如果你还想换回她,就得按我的规则来。”
“什么规则?”
“销毁所有副本,停止追查王金强,放弃对秦霜的营救。”她看着他,“然后,我会带你去见一个人——当年负责基因编程的技术主管。他知道怎么解除绑定。”
顾轩冷笑,“你觉得我会信你?”
“你可以不信。”她走向门口,“但你女儿的命,只能赌一次。”
门把手转动。
顾轩忽然开口:“你母亲临终前,有没有留下一句话?”
陈岚脚步一顿。
“她说——”她背对着他,声音很轻,“‘别让我的血白流’。”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咔哒。
锁舌落下的声音格外清晰。
顾轩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左手还抓着那份报告,纸张边缘已经被汗水浸软。他慢慢把报告翻到最后一页,签名栏写着两个名字:王金强,阎罗。
项目代号:凤凰涅盘计划。
下面一行小字:活体密钥部署完成,等待最终唤醒指令。
他盯着那行字,指甲掐进掌心。
门外传来供电恢复的轻微嗡鸣,墙角的空气净化器指示灯重新亮起,一闪,两闪。
第三次闪烁时,他左手猛地摸向桌底暗格,拽出一根微型U盘,插进备用接口。
屏幕亮起,进度条开始爬升。
不是上传,是下载。
他在调取安全屋最后一次信号回传的日志残片。
三分钟后,文件生成。
他点开音频分析模块,放大那段蜂鸣背景音的波形图。高频段里,藏着一组极细微的脉冲节奏。
他输入解码指令。
屏幕上跳出一行字符:
坐标:东经118.76,北纬32.05,深度-147米,入口伪装为废弃地铁通风井
下面是倒计时:
71:59:48
他盯着那个数字,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是求救。
是战书。
他拔下U盘,塞进贴身口袋,左手扶着桌沿站起来。右臂依旧使不上力,但他没管。
走到门边,他伸手握住把手,停顿一秒,猛地拧动。
门没开。
从外面反锁了。
他靠着门板滑坐下去,抬头看着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残骸。
十分钟后,头顶通风管道传来轻微震动。
一块金属格栅松动,掉落。
一道黑影从上方缓缓垂下,手里拿着一把电子钥匙。
那人蹲下来,隔着门缝看他。
是周临川。
“你还活着?”顾轩哑声问。
周临川没回答,只是把钥匙从门缝底下推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