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但风小了。
顾轩站在墓园铁门外,手套早就磨破,指尖冻得发硬。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周临川那条消息还停在屏幕上:“司南指针动了,一直对着北偏东十五度,没停过。”
他没回。
也不是不想回,是怕一开口声音就抖。
江枫的墓在东南角第三排,离大门不远。可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旧日回忆上。袖口的檀木珠贴着手腕,温着,像是有谁在轻轻搭着他脉搏。
到了碑前,他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支万宝龙钢笔。
笔身旧了,镀层斑驳,笔帽卡口处有道细裂痕——那是江枫生前最后一次改报告时摔的。那天晚上,江枫坐在办公室角落,头也没抬地说:“兄弟,这次换你执笔了。”
顾轩当时没懂。
现在懂了。
他把笔轻轻放在墓碑前,手指顿了顿,又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笔尖。然后挖了个坑,把笔埋了进去。
土刚盖上一半,异样来了。
脚边那个青铜司南,原本平躺着,指针缓缓转动,指向北偏东十五度。可就在最后一锹土落下的瞬间,指针猛地一颤,竟直挺挺地立了起来,像被什么力量吸住,开始飞速旋转。
顾轩愣住。
他伸手想去碰,又缩回来。
这不对劲。
司南是江枫留下的遗物,说是祖传的,其实是他爸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仿古摆件。可这些年,它从来没这样过。哪怕台风天、雷暴夜,它也只是微微晃动,从不乱指。
可现在——它像活了一样。
他立刻掏出手机想录,信号格空着。整个墓园的监控灯也灭了,只有远处路灯投来一点昏黄的光。
他盯着那根旋转的指针,脑子里闪过江枫最后的样子。
喝下那杯酒的时候,他还笑着,说“兄弟,这次让我先走”。没有挣扎,没有求饶,就像只是去赶一场迟到的饭局。
可他是被迫的。
七次打乱部署,不是背叛,是保护。每次顾轩要触到核心,他就跳出来搅局,把自己变成靶子。到最后,也只能用命清账。
顾轩咬了下后槽牙,重新扒开土,把钢笔挖了出来。
笔身还是凉的,但他发现笔帽夹层有点松。他用指甲撬开,里面缠着一根极细的金属丝,绕成圈,中间嵌着一小块磁石。
他心头一震。
这不是普通的笔。
江枫早就动过手脚,把这支笔变成了信标。只要埋进特定位置,磁石就会和地下某种装置共振,激活司南。
而这套东西的坐标,正是北偏东十五度。
他抬头看向远方。
市政厅的方向。
凌晨两点十七分,郊区公墓禁掘区。
顾轩贴着围墙边缘往前挪。巡逻车刚刚过去,红外警报还没重启。他手里攥着檀木珠,贴在围栏接缝处,珠子微热,表面泛起一层暗红波纹,像是在干扰什么信号。
三秒后,警戒灯闪了一下,熄了。
他翻墙进去,一路避开主道摄像头,靠着司南指引往北偏东方向走。积雪没过鞋面,每一步都得小心,不能发出太大动静。
陈岚母亲的墓在这片区域,编号b-147。二十年前落水身亡,尸检说是意外,连葬礼都没几个人到场。
可江枫的司南偏偏指着这儿。
他找到墓碑时,手已经冻得不听使唤。碑文简单,名字下面刻着一行小字:“慈母陈氏,生于戊申,卒于壬午。”
顾轩跪下来,用手一点点刨土。
没有铁锹,不敢用工具。他只能靠手指,一寸寸往下挖。指甲缝里塞满了泥,指尖裂开,渗出血混在雪里,黑一块白一块。
挖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碰到骨灰盒外层。
盒子是水泥封的,底部却有个暗格。他用力抠开,取出一个牛皮纸袋,四角用火漆封着,正中间盖着省纪委的骑缝章,日期写着:1983年4月27日。
正是市政厅爆炸案当天。
他心跳加快,正想仔细看,怀里的记录仪突然自动关机。
同时,远处传来引擎声。
巡逻车回来了。
他迅速把文件塞进内袋,用檀木珠压住封口——这玩意儿能防信息泄露,上回在主控室就试过。然后顺着排水沟往南爬,沟底结了冰,滑得厉害,他摔了一跤,膝盖撞在石头上,疼得倒抽冷气。
但他没停。
爬出沟渠后,他靠在树后喘气,回头看了一眼。
司南还拿在手里。
指针不动了。
就那么稳稳地指着市政厅方向,像钉死了一样。
天快亮时,雪停了。
顾轩蹲在城郊一处废弃公交站台里,终于敢拿出那个牛皮纸袋。
火漆没破,封口严实。他没急着拆,而是把司南放在地上。
指针依旧朝北。
他摸了摸胸口,文件贴着心口,能感觉到一点温热。不是他的体温,更像是……里面有东西在回应檀木珠的频率。
他忽然想起江枫写过的最后一份材料。
那份被退回三次的《关于城市地下管网安全评估的建议》,开头第一句是:“有些真相,埋得太深,不是为了隐藏,是为了等人挖出来。”
当时没人当回事。
现在他知道,江枫写的不是官网。
是这里。
是今天。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司南,青铜底座上有几道划痕,拼起来是个箭头形状,指向笔帽上的铭文:montblanc 149。
十四加九,二十三。
他猛地反应过来。
G系列实验体一共七个,编号从G-01到G-07。
但常佩安的引爆器启动时间是凌晨四点二十七分。
4:27。
不是巧合。
是密码。
他攥紧司南,站起身。
这时候,一辆早班环卫车路过,喇叭里放着天气预报:“今日最低气温零下六度,空气质量良……”
声音断了一下。
然后继续。
顾轩没在意。
他把司南收好,将牛皮纸袋贴身藏进内衣口袋,外面再用大衣裹紧。转身走向城区方向。
脚步踩在结冰的路面上,咯吱作响。
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
回头看了眼公墓方向。
风已经彻底停了。
天边透出一点灰白。
他摘下手套,露出手腕内侧——那几道红色纹路还在,隐隐发热。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檀木珠,低声道:
“老江,我知道你要我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