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母”那如同深渊凝视般的“守护”下,陈胜度过了几个异常清醒的夜晚。他闭着眼,强迫自己像木偶一样重复着“入睡-醒来-劳作”的循环,内心的风暴却在无声地酝酿。验证计划在他脑中反复推演,每一个细节都关乎生死。他必须谨慎,必须不动声色,必须利用这个世界“完美”规则下的微小缝隙。
清晨,陈胜像往常一样挑着水桶去溪边。经过那块石头时,他假装被不平的路面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踉跄,右脚“恰好”重重地踢在石头上。
“哎哟!”他发出一声自然的痛呼,吸引了不远处正在“喂鸡”的张婶的注意(张婶的动作果然停顿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是那副麻木的表情)。
陈胜放下水桶,揉了揉脚踝(其实并不太疼),然后弯腰,似乎想把那块被踢松的石头抠出来扔掉,免得再绊人。他费了点力气,把那块石头从泥土里撬了出来。他没有把它扔远,而是将它“随意”地踢到了小路另一侧,一个靠近荆棘丛、绝对不会再绊到人的角落。石头滚了几圈,停在几根枯萎的刺条下。
他若无其事地重新挑起水桶,继续走向溪边。眼角余光瞥见张婶已经恢复了喂鸡的动作,对刚才的小插曲毫无反应。
第二天,陈胜特意比平时稍早一点出门。他挑着空桶,心跳微微加速,走向昨天踢石头的位置。
目光扫过——
昨天那块被他踢到荆棘丛角落的灰白色石头,不见了。
他的视线迅速落回原本的位置——那块石头,正稳稳当当地半埋在土里,位置、角度、甚至上面沾着的泥土痕迹,都与昨天他踢它之前一模一样! 仿佛昨天的一切从未发生。
一股寒意瞬间从陈胜的尾椎骨窜上头顶。不是幻觉!这个世界,真的会“重置”!它维持着一种刻板的“原状”!这绝不是真实的世界!
午后,陈胜扛着锄头,对正在屋檐下“缝补”的“祖母”说:“奶奶,我去屋后坡上看看,前两天好像看到有野兔洞,别让它祸害了咱家地边。”
“祖母”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小心点,坡陡。”
“知道了。”陈胜应了一声,绕到屋后。
他选了一处坡度适中、下方有厚厚杂草缓冲的地方。深吸一口气,他假装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啊——!”
他控制着力道,让自己侧着身子,顺着斜坡滚了下去。碎石硌得生疼,草叶刮过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他故意让左臂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重重擦过。
噗通!他滚到了坡底,躺在厚厚的杂草上,疼得龇牙咧嘴。左臂衣袖被划破,一道不算深但挺长的口子正往外渗血,火辣辣地疼。他蜷缩着身体,发出痛苦的呻吟,眼睛却死死盯着坡顶的方向。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秒……两秒……三秒……
坡顶毫无动静。只有风吹过杂草的沙沙声。
陈胜的心沉了下去。难道……猜错了?祖母并没有……
呼——!
就在他念头刚起的瞬间,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几乎是凭空出现在坡顶!正是“祖母”!她脸上带着一种极其“标准”的惊慌失措,声音因为“焦急”而尖锐变调:“胜儿!胜儿!你怎么了?!”
她根本不需要寻找路径,身影一闪,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她佝偻老态的速度和诡异流畅的姿势,直接“滑”下了陡坡,瞬间就到了陈胜身边!
“摔着哪儿了?!让奶奶看看!”那双粗糙的手带着异常的力道,不由分说地抓住陈胜受伤的左臂。她的动作看似急切关心,却带着一种检查“物品损坏程度”般的冰冷审视感。她的目光在伤口上停留,那眼神深处,没有真正的心疼,只有一种……被打扰的不耐烦和程序化的“处理”指令。
“怎么这么不小心!快!快回家!奶奶给你上药!”她不由分说地架起陈胜,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是拖着他往坡上走。她的出现太快了!快得超越了物理规律!而且,她精准地定位到了他受伤的位置!
陈胜忍着痛,心中一片冰冷。验证成立!她果然是无处不在的监视者!对“意外”的反应是即时的,但那种反应……是设定好的程序!不是真正祖母的关切!这更加证实了世界的虚假!
回到家,“祖母”从一个印着扭曲图案的陶罐里,倒出那种散发着怪异草木灰味道的黑色粉末,不由分说地按在陈胜的伤口上。一阵剧烈的、如同被烙铁烫伤的刺痛传来!陈胜闷哼一声,额头冷汗直冒。这“药”,根本就是毒药!
“祖母”一边敷药,一边絮叨着“下次小心”、“别让奶奶担心”之类的话,语气依旧是那套固定的模板。
陈胜咬着牙,看着手臂上那黑乎乎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粉”,更加坚定了逃离的决心。这“关怀”,比毒药更致命。
入夜,陈胜早早躺下,呼吸平稳,假装熟睡。他能感觉到,“祖母”如同一个沉默的剪影,坐在不远处的桌边,一动不动。幽蓝的灯火早已熄灭,屋内一片漆黑死寂。
时间在绝对的安静中流逝。陈胜在心中默默计数,估算着“祖母”可能进入某种待机或低警戒状态的时间。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他根据窗外虚假月光移动的速度估算),他感觉身边的空气似乎更加凝滞了。他极其缓慢地、无声地睁开一条眼缝。
桌边的那个身影,依旧坐在那里,但姿势似乎更加僵硬,如同真正的雕像,连最细微的呼吸起伏都消失了。
机会!
陈胜屏住呼吸,用比蜗牛还慢的速度,一点点地从硬板床上挪下来。每一块木板都仿佛会发出惊雷般的声响,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赤着脚,冰凉的地面刺激着脚心。
他猫着腰,如同真正的影子,一点点挪向门口。老旧的门轴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这是他最大的挑战。他双手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放在门板上,用指尖感受着木头的纹理,寻找着最不易发声的角度和力道。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幻觉般的摩擦声响起。在死寂的夜里,却如同惊雷!
陈胜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僵硬地停下动作,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猛地回头看向桌边那个黑影。
没有动静。
那个黑影依旧凝固着,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错觉。
陈胜不敢再犹豫,猛地加大一丝力道!
嘎——吱——
声音稍大了一些!他不再顾忌,用最快的速度将门拉开一条仅容他侧身通过的缝隙,像一尾滑溜的鱼,瞬间钻了出去,然后反手极其小心地将门虚掩上。
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他,带着一种死寂的寒意。虚假的月光(今晚似乎带着一丝浑浊的暗红)洒落在死寂的村庄里,将一切都镀上一层不祥的银灰色。
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带来一阵刺痛。成功了!暂时逃离了那个“房间”!
他鼓起勇气,贴着墙根,如同幽灵般在村庄里潜行。
眼前所见,让他头皮发麻:
凝固的村民: 他经过几户人家的窗口(没有灯火)。透过破败的窗纸缝隙,他看到屋内的景象:邻居张叔直挺挺地坐在桌边,姿势和他傍晚离开时看到的一模一样,仿佛一尊泥塑;王二狗家,一家三口并排躺在土炕上,盖着破被,身体僵硬,毫无起伏,如同三具并排放置的尸体。
褪色的景物: 白天色彩还算分明的茅屋、篱笆、树木,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褪色胶片般的质感,轮廓边缘有些模糊不清,像是信号不良的投影。
无声的循环: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在月光下投下的影子,竟然在极其缓慢地、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几个固定的摆动角度!仿佛一段被设置循环播放的动画!
“祖母”的窥视: 当他潜行到靠近村中心的位置时,一股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陡然袭来!他猛地抬头,看向自家茅屋的方向——在那片高坡上,一个佝偻的、模糊的黑影,正静静地立在屋前的阴影里!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陈胜无比确定,那就是“祖母”!她正“望”着他这个方向!或者说,她似乎能“感知”到他的位置!一股冰冷的恶意仿佛穿透了空间,锁定了他!
陈胜吓得魂飞魄散!他不敢再停留,也顾不上隐藏身形,用最快的速度,连滚带爬地朝着自家方向冲了回去!他必须在她“动”起来之前回去!
他像一阵风般冲回屋后,凭着记忆找到自己溜出来的地方,用尽吃奶的力气拉开那扇虚掩的门,闪身进去,然后死死抵住门板,背靠着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屋内依旧一片死寂。
他颤抖着,借着窗外那浑浊暗红的月光,看向桌边。
那个黑影,依旧坐在那里。
姿势……似乎和他溜出去之前,一模一样。仿佛从未移动过。
陈胜瘫软在地,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
验证结果:黑夜下的村庄,是凝固的标本,是循环的影像,是虚假的牢笼。而那个“祖母”,是这牢笼的核心看守,她无处不在的“感知”,远超物理空间的限制!
所有的验证,都指向一个冰冷、残酷、令人绝望的真相: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是一个精心编织的、以他记忆为蓝本、却又处处透着非人逻辑的——混沌幻境!
他,陈胜,被困住了。
被一个用“祖母”的温情和“日常”的安稳伪装起来的、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牢笼,死死地困住了!
逃离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却也从未如此绝望。如何对抗一个能重置环境、能瞬间移动、能感知一切、并且伪装成他唯一精神支柱的……东西?
他蜷缩在冰冷的门后,看着桌边那个凝固的、散发着深渊气息的黑影,牙齿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