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
是小师姐。
剑指在胸，盈盈而立。
肩洒月色一捧，腰系轻云一束。
面沉似水，不苟言笑，凛凛当空，若玄女临凡，镇煞诛邪。
百鬼尽消，院中阴怨之意一扫而空，此时此刻，无过青石红柱，月色蒙蒙。
“小师姐！”
“随安随安！”
沈鸢从天而降，剑指一挑，明水剑没入广袖之中，脚都没落地，就把方才惊为天人的姿态卸了个干净，慌慌张张，叽叽喳喳的扑过来，紧紧攥住我的衣袖，像只受了惊的雏鸟，偌大的空院，瞬间热闹起来。
“你没事吧！吓死我了！你一进侯家，我就感知不到了，我好担心你！你不知道，那个酒楼看着生意很好，结果戍时未到，我那层就没人了！没人了你能想象得到吗！空荡荡的，就剩我一个！位置又靠窗，风吹进来，都能听见回响！吓死我了，我想过来找你，可又怕贸然出手，打草惊蛇，就一直在酒楼上待到打烊……”
呃……
小师姐这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我能想象得到，她应该是鼓足了勇气，这才壮着胆子落下来的。
刚才天上的，可现在攥着我衣袖，惊魂未定，委屈巴巴，泪眼婆娑的，是同一个师姐么？
我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她才是被鬼围住的那个！
“小师姐修为精深，剑定乾坤，尽显绝代风华，便是在谓玄门中，实力怕也难出前十之列！不怕、不怕！”
我轻轻抚摸着沈鸢的脑袋，安抚她的情绪。结果好心没好报，被小师姐白了一眼。
“咱们师门有十个人么！你好讨厌啊！”
我笑了笑，见她情绪稍定，便不再逗她，道：“师姐，现在是什么时辰？”
“子时四刻。怎么，你不会在里面呆了这么久，还没查完吧？”
刚刚转移注意小师姐，又露出怯意，抓着衣袖的瓷白手指又紧了一些，整个身子都缩了过来。
我轻轻趴着她的胳膊。有些不太明白，从我进入院中，哪怕因为迷路浪费了些许时间，但前后应该不过半个时辰，可眼下却已是子时，竟过了近两个时辰。
我沉吟道：“嗯。我似乎进入侯府便被怨气困住了，只觉过了半个时辰。”
沈鸢忙问道：“那我没坏事吧？”
“没有没有。小师姐来的刚刚好。”
看着平日里多少有些嚣张的小师姐此时可怜又乖巧的模样，不可控制的起了宠溺的心思，温柔笑道，“说起来，既然你感知不到我，又如何发现我有危险的？”
沈鸢的呼吸微微一窒，忽然避开目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道：“我在外面看侯府，风平浪静，根本没有任何动静，酒楼打烊了，我就在酒楼楼顶上呆着，直到刚刚侯府上空忽然像水面一样，起了一圈涟漪。而涟漪之下就看见你被鬼困住了。所以，这鬼算是被我解决了？”
我摇了摇头。
“这府中有人故意设下养鬼聚阴之法，法门不破，鬼也难除。”
得益于楼心月把我的房间当做藏书阁。平日正经不正经的书，我也都有涉猎。放眼整个谓玄门，读书最多的非我与二师姐莫属。
所谓人世万物，死时都会去幽冥界。
因任何原因，三魂未散，留连天地，便是鬼。
寻常鬼物，无非四等，幽孤怨厉。除非如千年前鬼门大开，阴气灌世这种级别的灾劫，任何鬼物都不是修士的对手。哪怕寻常道人僧侣，都能解决十之七八。
纵有千年厉鬼，莫说乘霄境的小师姐，就是蜕尘境的修士，也是信手可除。
但这侯府中的厉鬼，怨气铺天，又有阴气蕴养，哪怕被小师姐一剑洞穿，怕也是慑于小师姐，不会轻易出现。
而此地，养鬼法门不破，凭此月余就生出这等厉鬼，怕是小师姐一走，这侯府鬼物便会再次凝聚。
而这侯府一切怪象，都是在我踏入后院出现，可能这养鬼法门应当就设在那里。
也算是幸运，若与小师姐齐来，怕是根本瞧不出破绽。
“哎哟！”
就在思索时，小师姐忽然狠狠地在我胳膊上拧了一下。
“你干嘛，好疼啊！”
“叫你半天，你也不回话，我以为你被鬼上身了呢！问了你好几声怎么办，你都不说话！你要是没想好，咱们先离开这里不好么？”
有点疼了！我本来想板起脸的，但是瞧见沈鸢紧张的模样，却是一点火气都使不出来，柔声道：“小师姐，你陪我再去后院找一圈，然后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小师姐点了点头，随我一起去了后院。
不知是因为有小师姐，还是因为方才一剑之威，这次来后院，竟完全变了样子！
粉墙黛瓦，假山莲池，月华如水盈满一院祥和。
就连一路扯着我袖子的小师姐来到后院，也没那么紧张了，便松开我的袖子。
“是谁？”
忽然一个温婉柔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哇啊啊啊！”
刚刚放松的小师姐，真·吓了一跳，整个人跳了起来，然后蹲在地上，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再也控制不了“呜呜呜”的哭了出来，我身为筑基大能，本能的将刚满乘霄的小师姐，护在身后。
“在下玄枵山谓玄门弟子，闻贵府上有秽物作祟，所以深夜来此，不意唐突冒犯，还望姑娘恕罪。”
“……”
声音的主人并没有说话。我四下张望了一圈，也并没有生人气息，只是有种感觉，说话的人便是传闻中的侯府千金。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这里没有什么东西作祟……仙长请回吧。”
如今一无所获就被人下了逐客令，就此离去多少有点儿不甘心。但就眼下我家乘霄境的小师姐，在我身后小声呜咽抽泣，用手背抹着眼泪的情况，若是再起冲突，没人在天上进行远程制导轰炸不说，怕是还要保护“废物”小师姐。我又不通风水之事，卜卦也不精湛，若是再留在此处，怕又要生变，不得已只能先回去，再做计较了。
“那是我二人叨扰了。”
我拍了拍小师姐，小师姐依旧抱着膝盖哭鼻子，没办法只好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整个身子横抱在怀，退出院子。
小师姐的身子很轻，软软的像是一团棉花。我实在不理解那些零食糕点都被她炫哪里去了。
借着月光，小师姐像一只刚刚睡醒的幼猫，委屈巴巴的缩在我怀里，用两只瓷白的素手不停揉眼睛，抹眼泪。
“小师姐，别揉啦，眼睛会肿的。”
小师姐没理我，依旧在抽抽搭搭的。
就这样一路走到大门前，畅通无阻，没有半只幽魂野鬼拦路，就在推开大门时，忽然听见身后厉鬼的沙哑之声：“南……祠……”
……
丑正。
已是夜深。
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回到我偷摸给自己开的那间天字一号房里睡觉，好好享受一下属于自己的大空间。一想到与我那间堆满二师姐藏书的屋子截然不同的超大空间，超大床铺，就心痒痒的。
“……随安？”
“在。”
我靠在小师姐的房门外，打着呵欠。这是她回到客栈以来，半个时辰里，第廿三次叫我名字。
过了一小会儿。
“随安？你还在吗？”
“我在。”
小师姐回来的这一路，始终在小声呜咽抽泣，就像受了老大委屈，把我胸口的衣服都浸湿了一大片。等将她抱回房间，给她打了水，用毛巾替她擦净哭花的小脸，又浸湿了帕子给她敷眼睛。
好容易安顿好，小师姐又不敢一个人在屋子里。不得已，我就守在门外，好让沈鸢安心入睡。
二师兄知道沈鸢这么怕鬼么？
自二师姐开始，三师兄、四师兄，小师姐都是他照顾大的。就凭二师兄平日里那散漫的行状来看，我估计二师兄应该知道沈鸢怕鬼。故意让她来的。
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怕。
“随安……？”
小师姐再次压低嗓音，轻声唤道。
“嗯，我在。”
“我是不是很烦？”
我靠在门边坐在地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天花板，想象着天花板上属于我的大房间。今晚我要加班，不回去了……天子一号房，你自己睡吧。
“如果你把今天吃过的点心，明天各买一份给我，我就大度一晚，不嫌你烦。”
“我没那么多零花钱……”
“可以按揭，支持月付。”
“其实，那些糕点也不是都好吃，那么多你也吃不了！不如我把味道口述给你听。我描述的很准确，你一定能感同身受，信我！”
“……”
你赢了。
“好吧，那说来听听。”
“那先说桃花酥……”
小师姐小声说着点心的味道，声音逐渐变小，最后变成微不可察的轻鼾。
我错了。
我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有耐心……
沈鸢，你的确很烦！
说的我好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