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在床上哼哼唧唧地躺了四五日,总算觉得那搅闹肠胃的邪火平息了下去。人虽还虚着,脸色蜡黄,但已经能自己下地走动,三角眼里那惯有的精明和刻薄,也随着力气的恢复,一点点重新聚拢。
她下地第一件事,就是扶着门框,将岑卿上上下下剐了一遍,仿佛要从她身上找出自己生病的缘由。
“丧门星,定是你带来的晦气!”王氏啐了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愣着干什么?没见水缸空了?想渴死老娘是不是?”
岑卿沉默地拿起水桶,走向井边。她知道,短暂的“宽松”结束了,王氏的监视和刁难只会变本加厉。但她心中并无波澜,只是默默计算着柴火垛里那些柿子蒂的分量。
午后,阳光有些懒散地洒在院子里。王大志被王氏指派去修补鸡窝,他自己也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时不时瞟向院外。
果然,没过多久,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了王家院门口。
张小梅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穿着一件崭新的湖蓝色褂子,衬得她腰身纤细。她手里没提东西,脸上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欲说还休的委屈。
“王婆婆,您身子好些了吗?”她站在门口,声音柔柔弱弱,目光却直勾勾地看向正在和鸡窝较劲的王大志。
王氏一见她,脸色就沉了下来。上次打碎碗的事她还记着呢,再加上病中烦躁,更没什么好脸色,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死不了。”
张小梅被她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强撑着笑容,看向王大志:“大志哥,你在忙啊?”
王大志手足无措地站起来,黝黑的脸涨得通红,搓着手,讷讷地应了一声:“嗯,修、修鸡窝。”
“修什么修!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王氏突然拔高声音,矛头直指张小梅,“没看见家里病人刚好吗?吵吵嚷嚷的,是想再把晦气招来?”
这话说得极重,张小梅的脸瞬间白了,眼圈也跟着红了。“王婆婆,您……您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就是听说您病了,特意来看看……”
“看什么看?用不着你看!”王氏积压了几日的火气,仿佛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宣泄口,“整天往别人家跑,姑娘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你!”张小梅气得浑身发抖,她何时受过这种当面羞辱,尤其是还在王大志面前。她猛地一跺脚,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指着王氏,声音尖利:“你……你个老虔婆!我好心来看你,你倒骂我!你以为我愿意来你们这穷家破舍?要不是……要不是……”她目光扫过王大志,后面的话终究没说出来,转身哭着跑了。
王大志下意识想追,被王氏厉声喝住:“你敢去!翅膀硬了是不是?那种不知廉耻的骚蹄子,沾上了就是一身腥!”
王大志僵在原地,看着张小梅消失的方向,拳头握了又松,最终颓然地低下头,蹲回鸡窝旁,背影充满了沮丧和无力。
这场闹剧,岑卿全程冷眼旁观。她正在后院晾晒刚洗好的衣服,手中的活计一丝不乱。张小梅的委屈,王氏的泼辣,王大志的懦弱,在她看来,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戏码。唯一让她在意的,是王氏因动怒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和那重新泛上不正常红晕的脸。
怒火攻心,肝气郁结。 她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此时脾胃最是虚弱,易受外邪。
时机,似乎到了。
傍晚,王氏因为下午动了气,胃口不佳,只喝了小半碗粥就放下了筷子。嘴里一直发干,让岑卿不断给她倒水喝。
“嘴里没味,心里头发燥……”王氏揉着心口,皱着眉嘀咕。
王大志也因为张小梅的事闷闷不乐,晚饭吃得很少。
岑卿默默收拾着碗筷,目光掠过灶台角落那几个已经发芽、被她“遗忘”在那里的甘薯。这是她前几天“不小心”从地窖带出来的,王氏看见了,骂了她几句浪费,但也没舍得扔,只说放着明天磨了掺进猪食里。
夜深人静。
岑卿如同暗夜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行动起来。
她先是从柴火垛里取出那几个干硬的柿子蒂,用石头仔细捣成粗糙的粉末。然后,她摸进灶房,将角落里那两个发芽甘薯上最嫩、最容易煮烂的部分削下来,切成极小的碎块。
灶膛里的火早已熄灭,但余温尚在。她用一个破旧的、王氏平时熬猪食从不用的陶罐,装上少量清水,将甘薯碎块和柿子蒂粉末一起放进去,利用灶膛的余温,极其缓慢地煨着。
没有沸腾,只有细微的咕嘟声,和一股极其清淡的、混合着甘薯甜涩和柿子蒂特有气味的气息弥漫开来,很快又被夜风吹散。
她需要的是里面的“药性”,而非一碗明显的汤水。
煨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甘薯碎块彻底软烂,与柿子蒂粉末融为一体,形成一小碗粘稠、颜色深褐的糊状物。她将陶罐端出,待其冷却。
然后,她趁着王氏和王大志因白日劳累和心绪不宁而沉睡,将这一小碗“药糊”,分别混入了明天早上他们粥碗会放置的位置旁边——王氏那边是她习惯放自己咸菜碟的桌角,王大志那边则是他常坐位置对应的条凳脚下。量很少,颜色深,混在木头的纹理和阴影里,极难察觉。
明天一早,他们起身洗漱、准备吃早饭时,手上、碗上,难免会沾上一点。而这一点,经由粥水送服,足够了。她不需要他们立刻倒下,只需要这点“药性”悄无声息地潜入他们本就因接连生病和情绪波动而脆弱的肠胃。
第二天清晨。
王氏果然起晚了,脸色比昨天更差,眼下乌青,一起身就觉得头晕眼花,胸口发闷。王大志也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岑卿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地端上稀粥和咸菜。
王氏烦躁地拿起碗,手指无意识地在桌角蹭了一下,然后开始喝粥。王大志也闷头吃着。
一切看似寻常。
直到早饭过后不到一个时辰。
王氏先是觉得胃里有些发胀,隐隐作痛,她只当是昨天动了气,没在意。但疼痛感逐渐加剧,变成了沉甸甸的坠痛,让她直不起腰。
“哎哟……这肚子……”她捂着腹部,冷汗涔涔。
紧接着,王大志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脸色发白,额头冒汗。
“娘……我、我肚子也疼得厉害……”
母子二人几乎是同时发作,症状比上次吃坏酸笋还要猛烈些。
王氏又惊又怒,瘫在炕上,有气无力地咒骂:“定是……定是昨天被那小骚货气的!哎哟……气死我了……这杀千刀的丧门星啊……”她习惯性地将矛头指向岑卿,但这次,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
岑卿站在炕边,垂着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无措。
“娘,相公,这……这可怎么办?要不我去请郎中?”
“请什么郎中!不要钱啊!”王氏一听钱,肚子更疼了,咬着牙道,“熬着!肯定是气的……熬过去就好了……”
柿蒂。性涩,收敛。与甘薯同食,易致胃石、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