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柳枝巷的小屋内却亮着昏黄的灯火。岑卿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休息，而是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着记账的草纸，旁边放着那本《南北货殖小考》。她的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要在字里行间和数字堆里，杀出一条生路。
改良包装，提升体验，稳住核心客户。这是第一步，是守成。
但仅仅防守是不够的。福顺茶楼的低价策略像一根楔子，已经钉进了她的市场。必须找到反击的方法，或者，开辟新的、他们无法轻易触及的战场。
她的目光落在草纸上记录的各家供货量上。悦来茶铺、张记面摊、两家小酒馆……这些都是散客渠道，容易受价格波动影响。有没有一种渠道，是更稳定、需求量更大，且不那么在意单包价格的？
脑海中闪过一个词——批量。
酒楼、食肆的后厨，他们采购食材，看重的是稳定、可靠、以及是否能提升菜品价值。她的豆干，无论是五香味还是凉拌丝，都能作为不错的配菜或凉盘。如果能直接供货给这些后厨，哪怕单价被压得低一些，但胜在订单稳定，量大，而且一旦建立合作，就不容易被福顺茶楼那种低价散货冲击。
这个念头让她精神一振。但如何接触到这些后厨管事？她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妇人，连酒楼的正门都未必进得去。
她想起了悦来茶铺的吴掌柜。他经营茶铺多年，三教九流认识的人多，或许能牵个线？即便不能直接介绍酒楼管事，能指点一下门路也是好的。
还有坊正。管理这片街巷的小吏，对辖区内的商铺应该有所了解，或许能告诉她哪些酒楼比较公道，或者……有没有什么她必须遵守却不知道的规矩，避免被人以“不合规矩”为由找麻烦。
思路越来越清晰。她需要主动出击，不能再仅仅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第二天，她比平时起得更早。将豆干和凉拌丝精心制作、分装完毕。在给悦来茶铺送货时，她特意留出了一份包装格外精致的豆干和一小碟摆盘漂亮的凉拌丝。
“吴掌柜，”结算完银钱，岑卿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将那份特别的豆干和凉拌丝推到他面前，“这是小妇人一点心意，用的都是今日最好的料，您尝尝。”
吴掌柜有些意外，看了看那明显不同的包装，又看了看岑卿，见她眼神清正，不似谄媚，便笑道：“岑娘子这是有何事？”
岑卿也不绕弯子，将福顺茶楼出现仿品以及有人上门骚扰的事简要说了，末了道：“掌柜的，小妇人知道做生意难免有竞争，只是如今对方手段不甚光明，我独木难支。想请教掌柜，可知晓这城里，有哪些酒楼食肆的后厨，或许会用得上我这类豆干？哪怕价格低些，只求个稳定。另外……坊正那边，不知该如何走动，才不算冒昧？”
吴掌柜听完，沉吟片刻。他欣赏岑卿的韧劲和手艺，也不齿福顺茶楼那等下作手段。他捻着胡须道：“酒楼后厨……这条路子倒不是不行。只是那些管事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你这豆干虽好，却未必入得他们眼。不过……”他顿了顿，“城西‘望江楼’的采办管事，姓刘，偶尔会来我这儿喝茶，为人还算实在。下次若碰上，我可以帮你递个话，至于成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岑卿心中感激，连忙躬身：“多谢掌柜成全！”
“至于坊正嘛，”吴掌柜压低声音，“姓王，就住在后街槐树胡同第三家。此人……不算贪得无厌，但也好个面子，喜人敬重。你备份不失体面又不算扎眼的礼，上门只说初来乍到，请教街面规矩，缴纳该缴的份例，他多半不会为难你，或许还能得他一两分照拂。”
这信息至关重要！岑卿再次郑重道谢。这份人情，她记下了。
从悦来茶铺出来，岑卿立刻去杂货铺称了两斤上好的烟丝，又买了一小坛不算名贵却口感醇和的本地米酒。用干净的布包好，算着时辰，在午后时分，找到了槐树胡同第三家。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面色平淡。岑卿说明来意，自称是刚在柳枝巷落脚做点小生意的岑氏，特来拜见坊正，请教规矩。
那妇人打量了她几眼，让她在门外稍候，转身进去了。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半旧绸衫、面容微胖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正是王坊正。
岑卿连忙上前，将礼物奉上，语气恭敬而不卑微：“小妇人岑氏，初到宝地谋生，不懂规矩，特来拜见坊正老爷，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老爷日后多多指点。”
王坊正目光在烟丝和酒坛上扫过，面色缓和了些。他这类小吏，油水不多，有人主动上门孝敬，态度又恭敬，自然不会拒之门外。
“嗯，柳枝巷的……是做豆干的那个？”他显然也听说了些风声。
“正是小妇人。”岑卿低头应道。
“进来坐吧。”王坊正转身进屋。岑卿跟了进去，在堂屋下首的凳子上小心坐了半个屁股。
王坊正问了问她的籍贯、营生，岑卿一一谨慎作答，只说是寡居在外，靠祖传手艺糊口。王坊正也没深究，大致说了说街面的清洁费用、防火注意事项等，最后提点了一句：“安心做你的生意，只要守规矩，不惹事，自然没人寻你麻烦。若是有什么地痞无端生事，你可来报我。”
这就是岑卿最想听到的话！她连忙起身道谢：“多谢坊正老爷关照！”
离开王坊正家，岑卿感觉肩上的压力轻了一小半。虽然花了些钱，但算是买了一道护身符。至少，明面上那些混混不敢再轻易上门骚扰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吴掌柜那边的消息，以及……继续打磨她的产品，准备可能到来的、与酒楼采办的会面。
她回到小屋，看着那些豆干，眼神愈发坚定。危机之中，往往蕴藏着转机。福顺茶楼的逼迫，反而促使她跳出了原有的舒适区，开始看向更远的地方。
这江州府的水很深，但她这条小鱼，既然已经游了进来，就没打算轻易被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