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家发生的事,就像一阵风,刮遍了大槐树村,吹进了清水村。
“听说了吗?林家那小子,现在是县里国营厂的大红人!”
“何止啊!人家钱主任亲自上门请他去当技术顾问,一个月八十块!”
“我的天爷!八十块?那不是跟抢钱一样?”
“可不是嘛!还说分一套县城里带院子的大房子!”
“那他去了?”
“去个屁!人家说了,不去!怕他媳妇儿去了城里住不惯,受委屈!”
这消息传到苏家的时候,苏有才正拿着个破瓢,往外舀着屋里的积水。
王兰则拿着块破布,徒劳地堵着墙角一个不断渗水的窟窿。
苏老太婆自从吐了那口血后,就一直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半死不活的。
当一个多嘴的邻居,把这消息当笑话一样讲给他们听时,屋子里那“滴滴答答”的漏水声,好像一下子就停了。
苏有才手里的瓢“哐当”一声掉进了水里,溅了他一裤腿的泥点子。
王兰堵墙角的手也僵住了,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
苏老太婆那浑浊的眼珠子,猛地转了过来,死死地盯住了那个邻居。
“你……你说啥?”她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锣。
那个邻居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但还是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八十块一个月!县城带院子的房!人家林墨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为了苏清清那个丫头,给拒了!”
说完,那邻居摇着头,啧啧有声地走了。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雨水,还在不知疲倦地从四面八方漏进来。
“噗通!”
苏有才一屁股坐进了泥水里,两眼发直。
八十块……
一个月八十块……
他活了半辈子,连五十块钱,都还是林墨家给的彩礼。
而人家直接就给开了八十一个月啊!
要是……要是当初没换亲……
林墨娶的就是他闺女苏大丫。
他们跟林家的关系就不会闹僵!
那这八十块钱一个月的铁饭碗,这县城的大房子,不就是他苏家的?
他苏有才,不就成了城里人的爹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悔恨,像一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的肠子,他的肚子,他身体里的每一个零件,都像是被拧成了麻花,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的娘啊……”王兰也瘫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那么好的福气,就这么……就这么从手边溜走了啊!”
她捶着地,哭得撕心裂肺。
那个以前在家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干活最多,吃饭最少的丫头。
现在,人家成了城里人都羡慕的金凤凰。
而她最得意的苏大丫,都好几天没回来了。
苏大强跟苏二强更是偷光了家里的钱,跑得无影无踪。
“都怪你!”
苏老太婆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指着苏有才和王兰。
“都怪你们这两个没用的东西!当初要是你们有点脑子,能出那种换亲的馊主意吗?”
“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她像是疯了一样,抓起床上的枕头,被子,所有能抓到的东西,都朝着苏有才和王兰砸了过去。
苏有才和王兰抱着头,也不敢躲,任由那些带着霉味的东西砸在身上。
如果当初,他们不听苏老太婆的,那这泼天的富贵的不就是他们的了吗?
是他们,亲手把泼天的富贵,推出了门外。
就在一家人哭天抢地,悔不当初的时候,一个村民冒着大雨,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不……不好了!苏大娘!”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我……我刚才去河边看水,看到你家大丫了!”
王兰一听,猛地抬起头,“大丫?她在哪儿?”
“就在河边那棵大柳树下头!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好像是晕过去了!”
“什么?”
苏有才和王兰都吓了一跳。
苏老太婆的哭声却戛然而止。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算计的精光。
“还愣着干什么!”她用尽全身力气吼道,“赶紧把那个死丫头给我拖回来!”
苏有才和王兰如梦初醒,连忙找了件蓑衣,冲进了雨里。
没过多久,两人就架着一个浑身湿透,面无人色的姑娘回来了。
正是苏大丫。
她已经饿得脱了相,嘴唇发白。
“把她弄醒!”苏老太婆恶狠狠地命令道。
王兰犹豫了一下,还是舀了一瓢冰冷的雨水,毫不留情地从苏大丫的头顶浇了下去。
“咳……咳咳!”
苏大丫被冷水一激,剧烈地咳嗽起来,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看到苏老太婆那张扭曲的脸,吓得浑身一抖,就想往后缩。
“跑?你还想往哪儿跑?”
苏老太婆冷笑一声,“你个赔钱货,还知道回来?”
“奶……我……”苏大丫的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叫。
“别叫我奶!我没你这样的孙女!”
苏老太婆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苏大丫身上。
“你两个弟弟偷光了家里的钱跑了,这个家,现在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你回来的正好!”
苏老太婆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王瘸子前几天托人来说媒,说最多给十五块钱彩礼!”
“之前我还嫌少,现在看来,你也就值这个价了!”
苏大丫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王瘸子?
那个五十多岁,死了两任老婆,还喜欢打人的老光棍?
“不……奶!我不要!”她拼命地摇头,眼泪流了出来,“我不要嫁给他!我死也不嫁!”
“这事由不得你!”苏老太婆的声音阴冷得像寒冬里的冰。
“明天,我就让人去王家捎信!”
“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你要是敢再跑,我就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