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设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规矩,得我来定。
这六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
从一个二十出头的农村青年嘴里说出来,尤其是在他这个堂堂农业局一把手的面前说出来,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妄。
可偏偏,刘建设发作不起来。
因为对方刚刚才用二十一户贫困户的“身家性命”,给他上了一堂最生动的政治课。
他现在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民,而是一个手握着“稳定”这张王牌,并且懂得如何出牌的妖孽!
刘建设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强行压下心头那股被冒犯的火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呵呵,林墨同志,有话好好说嘛。”
“你年轻有为,有想法是好事。你说,你想要什么规矩?只要是合理的,对合作有利的,我们都可以商量。”
他特意在“合理”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在他看来,所谓的规矩,无非就是要个技术顾问的头衔,或者多要点技术指导费。
这些,都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然而,林墨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明白,自己的想象力是何等的贫乏。
“我的规矩很简单。”
林墨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第一,合作社的模式可以,但日常管理,我说了算。你们农业局可以派人监督财务,但不能干涉具体种植和经营。”
刘建设的眉头拧了起来,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技术入股的常见要求,虽然强势,但还在理解范畴之内。
“第二,这片药田产出的所有药材,优先供应我自己的药铺‘清清百草阁’,剩下的部分,才能由合作社对外销售。”
刘建设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
但他还是忍了。
只要能跟林墨达成合作就可以。
“可以。”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林墨仿佛没看到他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他顿了顿,目光从刘建设的脸上,飘向了远方,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广阔天地。
“以后,如果农业局要把这个技术推广出去,到我们县里其它乡镇,甚至到市里、省里去种植……”
听到这里,刘建设精神一振!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只要能推广成功,他未来的仕途将一片光明!
“我们当然要推广!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刘建设激动地说道。
林墨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那把最锋利的匕首,终于在此刻图穷匕见。
“可以推广。”
“但我,要拿股份。”
轰!
他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地看着林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你说什么?”
“我说,”林墨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以后所有利用这项技术新开辟的药田,无论在哪里,无论属于谁,其产生的利润,我都要按照一定的比例,拿永久性的股份分红。”
那两个原本在旁边假装忙碌的技术员,此刻也停下了手里所有的动作,张大了嘴巴。
股份?
分红?
在这个一切讲究集体、讲究奉献的年代,公然要从“国家”的盘子里切蛋糕,而且还是永久性的?
这已经不是狂妄了!
这是疯了!
“林墨!”
刘建设终于压抑不住,勃然大怒,一声爆喝!
他指着林墨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国家的技术成果!是属于人民的!你怎么能……你怎么敢提出这种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要求!”
“你这是资本家的思想!是歪风邪气!”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横飞,那股子官威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
面对他的雷霆之怒,林墨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甚至都没有去看刘建设那根几乎要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指。
他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刘局长,这技术,是我家的。”
一句话,让刘建设所有的怒火和呵斥,都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是啊。
技术,是人家的。
人家不拿出来,你什么都不是。
林墨看着他由红转紫的脸,继续用那种朴实到让人无法反驳的语气说道。
“我就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
“我不太懂什么国家,什么集体的大道理。”
“我就认一个死理,我家的种子,在我家的地里长出了好庄稼。现在你们想把我的种子撒到别人的地里,那别人的地里长出来的庄稼,是不是也得分我一碗饭吃?”
“这不应该吗?”
刘建设被他这番“歪理”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应该吗?
从一个农民的角度看,天经地义!
可从他这个局长的角度看,简直是大逆不道!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做最后的努力,想要把这个年轻人的思想“掰正”过来。
“林墨同志,你的眼光要放长远一点!不能只盯着眼前这点蝇头小利!”
“你想想,一旦技术推广成功,你就是咱们县,乃至咱们省的大功臣!荣誉、地位,这些难道不比金钱更重要吗?”
林墨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成年人看孩童般的怜悯。
“刘局长,荣誉是虚的,地位也是别人给的,今天能给,明天就能收回去。”
“只有实实在在拿到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我就是一个农民,我老婆还怀着孩子,我得为他们娘俩的以后着想。我想让他们以后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有饭吃,有衣穿,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他的话,说得无比实在,无比真诚。
可听在刘建设的耳朵里,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加震撼。
这个年轻人的眼光,根本就不是放在什么县里、市里。
他从一开始,瞄准的就是全国!
他要的不是一次性的奖励,而是一张能让他和他的子孙后代,永远趴在国家农业命脉上吸血的长期饭票!
这是一个何等恐怖的野心!
刘建设看着眼前这张年轻而平静的脸,后背第一次冒出了冷汗。
他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人。
强压?不行。
说教?不通。
利诱?人家要的是你给不起的未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手持大刀的武夫,面对一个空手的宗师,无论自己如何咆哮,如何威胁,对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自己却已经破绽百出,心力交瘁。
许久。
刘建设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满腔的震惊和憋屈都吐出去。
他整个人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你这个条件……太高了。”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我做不了主。别说我,就是张县长,恐怕也做不了这个主。”
林墨闻言,点了点头,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那就请刘局长回去,和能做主的人商量商量。”
他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等你们的消息。”
“不过,我的耐心有限。如果三天之内没有结果,那合作的事情,就当我没提过。”
“这药田,我自己种着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