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戈壁的夜晚已是寒气刺骨。白日里被烈日炙烤得滚烫的沙石,此刻正迅速流失着温度,冷风卷着沙粒,抽打在脸上如同细密的鞭子。
“阵风”的临时营地设在一处背靠巨大风蚀蘑菇岩的洼地里,巧妙地利用了岩石的阴影和几丛枯死的梭梭作为掩护。没有篝火,只有几处用于加热饮水和食物的、被深深挖坑并严格遮蔽光线的地灶,袅袅青烟甫一冒出便被夜风吹散。士卒们裹着从狼骑那里缴获的、或是与沙民交换来的粗糙毛毡,抱着兵刃,依偎在一起休息,哨兵的身影在营地外围的阴影中如同凝固的岩石。
一片死寂中,唯有风声呜咽。
突然,营地东南方向的暗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模仿沙狐的短促啼叫——这是外围暗哨发出的预警信号,表示发现有不明身份者接近,但并非狼骑大队人马。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营地内原本看似沉睡的士卒们,眼睛在黑暗中倏地睁开,手无声地握紧了身边的兵器。无需命令,靠近那个方向的几个小队已悄然起身,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隐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占据了有利的阻击位置。
夏明朗从浅眠中醒来,眼神清明,没有丝毫睡意。他侧耳倾听片刻,对身旁的赵铁山微一颔首。
赵铁山会意,如同一头悄无声息的巨熊,带着两名好手,向着信号传来的方向潜行而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赵铁山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几个踉跄蹒跚、几乎是被半搀扶半拖拽着过来的身影。借着微弱的星光,可以看清那是五六个沙民。他们衣衫褴褛,用粗糙的麻布裹着头脸,露出的皮肤干裂黝黑,沾满尘土。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愤与绝望。
为首是一名老者,胡须花白,脸上皱纹深得如同刀刻,眼神浑浊却透着一股不肯熄灭的火焰。他被带到夏明朗面前,甚至来不及看清眼前之人的样貌,便“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沙地上,将额头深深抵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叩响。
他身后的几名沙民也齐刷刷跪下,压抑不住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将军!求将军为我们做主啊!”老者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血泪般的控诉,他用的是夹杂着浓重口音的、生硬的官话。
夏明朗没有立刻扶他,只是平静地问道:“你们从何处来?发生了何事?”
老者抬起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地诉说起来。他来自沙漠深处一个叫做“月牙泉”的绿洲。那是他们部族世代赖以生存的家园,围绕着一弯形似月牙、清澈甘甜的泉水,他们种植耐旱的作物,放养少量的羊群,虽然清贫,却也安宁。
然而,就在十天前,灾难降临。一支约五百人的狼骑分队,如同嗜血的蝗虫,突袭了他们的绿洲。
“他们……他们抢走了我们过冬所有的粮食和腌肉,宰杀了我们的牲口……把我们视若生命的月牙泉也霸占了,不许我们靠近取水……”老者声音颤抖,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他们还……还掳走了我们部落里所有的青年男女,说是充作奴工,带回他们的地方……反抗的人,都被……都被砍杀了……”
他身后一名年轻的沙民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鞭痕,双眼赤红,低吼道:“阿爸和他们讲道理,被他们一脚踢倒!阿妹想护着家里最后一点粮食,被……被他们拖走了!生死不知!”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老者再次重重磕头,额头已然见血:“将军!我们听说您是专杀狼骑、救助苦难的‘阵风’!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们的族人,夺回我们的家园吧!月牙泉是我们的根啊!没有它,我们整个部族就完了!”
他匍匐在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是一种家园被毁、亲人离散、信仰被践踏后的彻底崩溃与最后一丝希望的哀求。
周围的“阵风”士卒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握着兵器的手更紧了。他们自己也曾经历过绝望,更能体会这种锥心之痛。戈壁的生存法则残酷,但狼骑这种断根绝源的行径,依旧令人发指。
夏明朗缓缓蹲下身,扶住了老者的肩膀,阻止他继续磕头。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仔细审视着老者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以及他身后那些沙民眼中无法伪装的悲愤。
“月牙泉绿洲,地形如何?狼骑具体有多少人?装备如何?布防情况,你们可知晓?”夏明朗的问题冷静而直接,不带丝毫怜悯,却透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务实。
老者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用颤抖的手在沙地上比划起来,语无伦次却又极力清晰地描述着:“绿洲不大,呈月牙形,三面都是高高的沙山,只有一面有个狭窄的入口……狼骑大概五百人,有马,刀箭都有,他们占了泉水边最好的地方扎营,还在入口处垒了矮墙,设了哨塔……”
夏明朗静静地听着,脑中随着老者的描述,迅速勾勒出月牙泉绿洲的地形图,以及狼骑的大致布防。易守难攻,五百守军……这确实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沙民们紧张地看着夏明朗,生怕从他口中听到拒绝或无能为力的话语。他们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系于这位传说中“阵风之主”的一念之间。